讲故事的爸爸
作者/袁方
我女儿圆圈儿六个月了。
我比女儿早27年半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所经历过的世界和她将要经历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我和她血型一样但长得不像,吃相神似但睡姿迥异,我们虽为父女,却是两个大不一样的个体,唯一相同的是,我和她一样,都有很好的父母。这么说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这至少表达了我的一种愿望。
其实我爸比我牛逼多了,三十年前,像他一样有能力、懂外语的男人算是稀缺品种,而今天人们对爸爸的要求越来越高,爸爸的功能也日新月异,他却依然以不变应万变,给我树立了一个父亲应有的形象。
好像就是这几年的事情,爸爸突然间变得无比重要,一个好爸爸好像意味着一切,找学校、找工作、找对象、找任何需要找的东西,都得找爸爸。又仿佛是这几个月的事情,爸爸突然间如天使下凡,向母性化、家用化、全能化、明星化、产业化发展。那么,是不是一个可以帮你找来很多好东西的爸爸就是好爸爸呢?是不是一个在家用功能上可以媲美甚至取代妈妈的爸爸就是好爸爸呢?是不是一个带有明星光环连正常亲子都有粉丝围观的爸爸就是好爸爸呢?如果有一个爸爸同时具备以上三种特质,他是不是一个好爸爸呢?也许从第一个问句开始,就会有人点头说是,但我相信一定有人和我一样,在最后一个问句中也没有找到点头说是的理由。
作为资深儿子和新手爸爸,我觉得,会讲故事的爸爸才是好爸爸!
简单聊聊我爸吧,他在我的成长中扮演的就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我的爸爸他没有产业没有官位、不会赛车不会跳水、不是明星不是名嘴,我的爸爸是一位朴素的学者。他是研究经济的,学术上超人般的努力让他在十多年前就就被称为是经济学家。多年以来,我认识过一些人,当他们听说我爸是经济学家以后,他们的后续反应都让我略感不适。直到前些日子我在网络上看到一句流行语,才恍然大悟那些人的反应其实很正常,他们不过是想对我说:“土豪,我们做朋友吧!”我高中的好兄弟,这么多年来家里买房卖房都要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房地产走势,我爸的研究领域并不涉及金融投资,但是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问他现在到底买什么赚。他给别人的建议是否成功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自己家在亲戚圈儿里都快成为一个笑话了,守着一个经济学家,要房没房,要车没车,投资收益几乎为零……
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会说人家爸爸谁不给自己的儿子提前备上房子,结果这么一个大经济学家的儿子结婚连个房子都没有,连个婚礼都不办。其实我没有那么崇高,我也没办法抵抗世俗,也因为丈母娘要房子发过愁。但是当有一天,我终于把我爸爸这个人做过的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用心又努力的一个爸爸,他不但坚持做了他认为对的事情,而且一直在跟我分享、给我解释,即便我不理解不赞同,他也并不着急。他做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局,他用二十几年的时间为我讲述了一段完美的人生故事。我爸一米八三,很魁梧,肩膀尤其宽厚,那可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
他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传奇的意思是说一般人只能围观不能模仿。我爷爷是西安交大和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水力学教授,被打成右派,全家被送到了新疆石河子兵团农场,我爸因此就在十六岁时成为了黑五类后代。他之后的十年青春,逆天般艰苦又跌宕起伏地挥洒在新疆的戈壁滩上。直到高考恢复,我爸才迎来逃出新疆的机会,他在第一年高考中报考北大中文系 ,考试成绩全新疆第一名,却因为高血压被取消了入学资格。第二年,接着考,分和血压都还很高,什么偏方都用上了还是180,体检时他身边围了一堆人,都要看看这个去年的状元今年是不是又上不了学了,结果一个年轻的护士愣是顶住压力给我爸“测”出一个合格的指数,这在当时被发现是要判刑的。不过北大中文系去不了了,做着文学梦的我爸去了吉林大学经济系。在大学里,他开始学习英语,他学习英语的方法极具毁灭性,他在烛光下背英语字典,背一页撕一页,誓死牢记,结果浪漫地睡着了,头发就华丽丽地被烧掉了,可谓是与字典玉石俱焚。我5岁的时候,38岁的爸爸离家两年去日本当访问学者,要从头开始学日语,我就特别担心再见他时他又被烧成一个光头。
我爸大学毕业已经30岁了,考研究生到了北京。在他还没有从吉大毕业时,就认识了已经分配到北京工作的我妈。如果用现在的眼光看我父母的爱情,小伙伴们恐怕要惊呆了,因为他们的结合告诉我们,屌丝是可以找到白富美的。和我爸这种黑五类后代不同,我妈根正苗红,姥爷是1936年那一拨的陕北老红军。我姥爷解放后到了陕西省气象局工作,文革毫无危险,家里不愁吃穿,听说整个一条街都没粮票了,我姥爷家还炖肉呢。我爸费了半条命才考上大学,我妈则因为优异的表现免试入学;我爸为了毕业后考进北京都被蜡烛烧成光头了,我妈本科毕业就被分配到北京,轻松惬意;我爸如果不能考到北京的研究生,毕业后就要回到新疆,所以别说谈恋爱了,谈话的工夫都没有,只争朝夕;我妈高端大气,在国家机关工作,给她介绍对象的人排成一队,其中竟有日后只能在新闻联播里看到的高干子弟。但是据我妈口述,当她看见“这个男人戴着方框眼镜,鼻孔还挂着清鼻涕,胡子拉碴,穿着一双布鞋,身上的衣服也极其简朴”时,瞬间决定这就是她要找的男人,吃过苦!爱读书!有前途!
是的,吃过苦,爱读书,有前途,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让我爸一穷二白地娶了我妈。结婚礼物是一个不倒翁,后来被我给玩坏了,结婚仪式是两个人去小饭馆要了两碗粥,婚后生活地点是单位的宿舍(我爸考到了我妈单位的研究生),无彩礼无嫁妆,听说好像我奶奶给裹了一床棉被。还听说有一年过年,两个人给各自家里寄完钱以后彻底穷了,勒紧裤腰带挺过一个春节。 我妈这样的择偶观放在今天可能会被视为是自取灭亡、万劫不复。而我爸这样的屌丝大学生其实今天也还有很多,但不了解他们的人往往等不到他们出厂就把人家下架了。
关于我爸我妈和我们家的故事当然不可能停留在那个勒紧腰带的春节。我出生以后,我爸开始读博士,然后在1990年时获得了去日本访学的机会,不管今天和我们抢钓鱼岛的日本有多可恨,但1990年的日本让我们家成功脱了贫。1992年爸爸从日本回来了,除了短期的出差,到我上大学前,我们一家人再也没有分开过。大概是2000年以后,我爸在学术上的积累开始让他在学术圈里的名气和成就快速上升,到2002年左右,时不时的他居然可以出现在电视采访里,到2004年我上大学以后,我爸已经变成空中飞人了。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2009年我爸爸得重病。从2009年到现在,爸爸一直在恢复身体,做学问的进度放缓了,工作强度减弱了,但他仍然是一等一的专家。
以上这些描述简短地勾勒出我爸的出身、求学、结婚和奋斗路线,有些是我听说的,有些是我亲历的。我写出来寥寥数句而已,他讲给我听却用了半生光阴。
很多父亲是伟大的,他们辛苦养家,撑起生活,却没有办法在孩子面前做到透明,不能给孩子解释很多事情。这不一定是他们的错,但客观事实是他们的孩子却因此没能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故事,没有获得他们应该获得的能量。
当爸爸以前,我不是一个透明的人,有一些事情,一些时光,我希望可以永远被阴影遮盖起来,永远都不要重见天日。我最爱的人们,父母、妻子、女儿,都不会因为那些事情而为我骄傲。但因为我想成为一个好爸爸,所以现在开始我要努力做一个透明的人,在欺骗我的妻子之前,我要想想如果圆圈儿知道我这样做了,她会为我骄傲吗?在因为利益欺骗别人之前,我要想想如果圆圈儿遇到那些被我骗了的人的孩子,她抬得起头吗?在被所谓的大环境等客观原因所迫而做出违心之举之前,我要想想我会这样去教圆圈儿吗?
我爸爸在我面前是透明的,这种透明尤其体现在当他面对生活和事业上的困难时他是如何思考和面对的,还体现在当他面对不确定的选择甚至是诱惑时是怎样衡量并做出最终决定的,更体现在他长久以来正直做人老实做事的坚持上。从小到大,我找不到我爸做过的任何一件有违道德或者公理的事情,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一个形象健康、行为励志的偶像,完爆那些唱歌的演电影的。
一些对我影响深刻的故事如下:
我爸在新疆农场的一个朋友,一生留在农场里没有出来,叫他老许吧。老许当年觉得我爸是个读书的料,就帮我爸打饭干活,尽量让我爸省下时间去复习。我爸上了大学以后,他坚持四年给我爸寄饭票寄工资,他说红花就得有绿叶配,我不能读书,就帮老袁好好读书。大概是我初中的时候,老许得了食道癌,我爸二话没说把他接到了北京,我爸妈没什么职权和关系,但是四处奔波联络,给老许在天坛医院做了手术,住院时候连护工都是我家掏钱。过了几年,老许还是癌症复发去世了,留下一儿一女。我爸在老许去世前说你的孩子上学我管了,几年后老许的两个孩子先后考上了大学,我爸也连续数年把他们供了下来。
对此,我是十分不理解的,我是独生子女,自私自利,见过老许,但是没说过几句话。我老念叨说我还没上大学呢,你们就去供别人上学了,也不少钱呢,咱家又不是慈善机构,干啥啊这是?我爸也不急,就慢慢给我讲了许多他和老许的故事,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解释了好多年,我还是不怎么理解。
很多年后,当我理解了这个坚持了很多年的发生在他和老许之间的故事时,我也明白了在人际交往中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是对待朋友的真心需要经得起生死和诺言的考验。慢慢的,我也就不再纠结于那些来了又走、欲走还留的所谓兄弟,转而特别珍惜起那些不管我做好还是做坏,做对还是做错,顺利还是挫折,都和我互相扶持的亲密朋友。
我爸是博士生导师,人们都听说过招生这个事背后可以有的猫腻,这些猫腻都是真的。但是我爸没有那根“灵活”的筋,凡是在考试前来送礼的学生,我爸就说你要把这个东西放下了,我就肯定不要你了。所谓的大学教授、一线学者,其实工资并不多,一年能拿十万就算多了,我爸赚的还不到这个数。但是学者要抢的是课题,经济学科里的课题十几万、几十万的都有,那是赚钱的一大途径,东报报西报报就把钱放进自己腰包了。招来的博士生是干什么的?是招来干活做项目的。学生读博期间给导师打工不拿钱或拿很少的钱已经成为公开、合理的行规了。我爸的一个课题,30万人民币的课题费,他邀请其他学者和他的博士生一起去调查研究,然后写课题报告。我爸给学生报酬的标准和一线学者一样,写一个课题报告3万人民币,最后30万的课题我爸自己居然就只拿了3万,博士生和导师赚得一样多。同样,我一度不可理解,觉得这样当博导简直是傻帽,都盼着课题费,结果你拿到手了又给发出去了,业界良心啊!
我爸也面对过诱惑。曾有一个欣赏他的香港老板在1992年就要给他二十万年薪加一辆车让他负责北京分公司。1992年的二十万年薪加一辆车可能比今天的年薪百万还要好使。那个香港老板第一次见我时给了我500块红包,激动得我差点要管他叫爹了。所以很多年后当我听说我爸居然放弃了那样的机会时,瞬间泪流满面啊。2000年以后,赚钱的机会更多了,如果他愿意,他的身份和学术地位可以做不少事情,但他统统不感兴趣,任我在旁边捶胸顿足哭天喊地。
我老和他说,如果我有你这两把刷子,我早都千万富翁了,人家笑笑,说他就爱做学问。
2004年前后,中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经济调控政策,引起争论和质疑,我爸所在的国家智库自然需要站出来发言。时任宏观经济研究室主任的袁大教授,面对领导布置下来的任务居然拒绝执行,因为他不支持这些政策,认为这是学术自由,不能为了讨好某些部门就写违心的文章。结果我爸的领导大为光火,筹划撤掉我爸的主任头衔,我爸不等他撤,自己辞了。我爸不当主任了,再也拿不到单位的课题了,从此变成了单位里毫无职位的研究人员,至今都被领导穿小鞋,但是我爸在学术上扶摇直上,学问越做越好,不当这个主任反而为他解除了限制,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表观点。直到现在为止,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喜欢的、想说的,这让我特别羡慕。
二十几年来,时代在变,人心在变,我的爸爸却没变。他在面对和钱财、机遇、职业发展有关的选择时做出的决定从来都遵从他内心的想法,不在乎世俗的看法。如果不是他,我说不定也会成天想着怎么攀关系,怎么走捷径,我可能也会羡慕那些流连在不同女人之间的花花公子,可能不能大胆坚持自己的梦想,可能会过多地在乎赚了多少钱,可能会过于小心翼翼地去适应“规则”而不惜失去自己的个性。爸爸并没有分秒陪在我身边,有无数选择是我自己做出的,如果没有他作为参照,我根本不会成为现在的我,我可能高考就落榜了,大学就堕落了,也不会成为一个看起来还比较靠谱的爸爸,娶到一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老婆。
我特别欣赏《倚天屠龙记》里谢逊对张无忌的一种教育方法。在冰火岛上,谢逊让年幼的张无忌把武功秘笈都背下来,张无忌也搞不懂那些拳谱啊内功啊到底管什么用,但义父逼他背他就都背了。后来张无忌内功无敌了以后,年幼时背下的秘笈都有了意义。我管这种方法叫“埋地雷”教育。“埋地雷”需要长时间的陪伴和耐心,需要做很多看起来没意义的工作,可能一辈子也用不到,但一旦需要,这地雷说爆就能爆。
我爸的工作忙起来白天黑夜的不睡觉,但我从来没觉得他是那种忙到顾不了家的爸爸。从小到大,他周末一定会带我出去玩。我记得北京世界公园建成的前一天,我俩正在公车站等车,他在报刊栏上看到世界公园明天开门的消息,当即决定要带我去。于是第二天我俩坐了不知道开了多远的车终于到了世界公园,我爸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所有的建筑,虽然他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住了,但当我十多年后真的站在埃菲尔铁塔旁边时,我觉得我爸就在旁边拉着我。
我初中开始看岛国爱情动作片,密友给了我几张盘,我把它们藏在家里的犄角旮旯,结果被我妈发现了。我爸找我谈话,没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和我说这种动作片在原产国日本虽然是合法出售的,但也是有年龄限制的,18岁以下是不可以看的,他好像很有耐心地给我讲了很多。后来的岁月里,我还是继续偷偷观看,而且从岛国慢慢发展到了欧美大陆,可父亲的教诲也的确在脑中回响,让我在生猛冲动的年纪里还保持了一丝淡定,没有做更多过分的探索。
我是极其调皮的孩子,现在长大了,你看我挺正常挺有出息的,那是因为我不是你儿子。我小时候犯错误的频率比甄嬛传重播的频率还高,如果能一个月不被老师请一次家长,比汪峰上头条还难得。于是我爸让我写检查,用的是他们单位那种400字一页的大稿纸,告诉我写两页。三年级啊,写检查写800字,那是什么概念?我写完拿过去,人家扫一眼,说不够深刻,重写。要不是我长个子的速度比犯错误还快,我写的检查应该可以著作等身了。不过当我可以把上课不认真听讲和未来世界人类面临的生存危机联系到一起,把跟妈妈撒谎定性为将要影响我一生并让社会分崩瓦解的错误时,我犯起错误来其实已经随心所欲了,因为不管多严重的错误,只要我把检查写完,我爸一看,他就不生气了。我爸事后会和我分析这个检查为什么写得好,还有哪里可以更透彻。有两点建议让我在写作方面受益匪浅,一是写检查必须有转折,不能平铺直叙,一定要写你开始是这样以为的,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二是不要喊口号、讲大白话或者把道理说得太透,要分析得透彻但是不需要点出来,点得太透彻反而降低水准。我开始以为我爸就是要让我认识到我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后来才发现我错了,他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将我引向另一条道路。
在我心里,我爸属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种人,教我看星座(那时北京的夜晚繁星满天),带我去各种博物馆(北京的博物馆和故居他带着我一个个逛遍了),和我一起做轮船模型(被他笨手笨脚做坏了),教我踢球怎么过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完全是瞎教啊),和我一起练习弹琴(貌似也是瞎弹),给我买来磁带教我唱《潇洒走一回》(其实我爸是男高音,他的曲目是《长江之歌》),帮我录体育比赛,带我去电影院看电影,带我去旅游,和我一起读书。记忆里几乎每件事情都有他的陪伴,也有他的讲解,以上所有事情里,没有一件成为我的特长或者职业,不能让我赚钱谋生,但这些事至今都是我的爱好,让我从来都不会觉得生活无聊。
还有一件事,看似不是为我做的,但其实对我是最重要的,就是他一直和我妈在一起。我妈向我出示过我爸当年写给他的信,还声称我爸的情书写作不亚于他的学术研究,但是我并没有从他们的身上找到浪漫二字,他们俩不过生日,不过纪念日,那些情话更是从来没说过。不过我爸如果出去讲课或者开会赚了钱,回家进门的时候鞋都不脱,就会把装钱的信封先扔给我妈,我妈捏一捏,说哎呀挺厚啊这得有3000块吧,然后打开发现人家给的都是50块的钞票所以摸起来厚。我爸出门时会说给我点钱吧,我妈就给他钱包里塞上钱,然后他看了看说用不了这么多我就打个出租车吃个饭,200够了。我从十几岁时就确立了找老婆最重要的标准,就是那个女人能让我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交给她,单靠钱无法维系婚姻,但是在婚姻里能这样对待钱,不失为一种浪漫。我爸对我妈的依赖,我妈对我爸的崇拜,平淡真实毫无猜忌的家庭关系,是我读过的最好看的爱情故事,读过这样爱情故事的人,没理由不相信爱情。
总结了这么多,一个中国好爸爸的形象呼之即出!人们不禁遐想,如此博学多才孔武有力爱家顾家的爸爸如果能报名参加《爸爸去哪儿》,那一定是极好的事情!事实上,如果我爸这样的男人参加了这种节目,他会被广大观众,特别是某些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教育专家活生生骂死。
我爸不但不会做饭,连吃饭都可能想不起来。我妈如果不在家,他一忙起来,我很可能连口水都喝不上。说我爸家务能力为零那都算是夸他了,他简直是破坏家庭整洁小能手,我家本来面积就小,不到100平米的地方几乎被他的办公桌和书山淹没,所有人到了我家立刻变刘翔,去任何地方都需要跨栏前进。幸亏我是男孩儿,要不然给我梳小辫儿这种事分分钟要了他的命。他反对我听情歌,我喜欢的第一个歌星是周华健,他告诉我那些歌都是流氓歌曲,我买来专辑《朋友》,他一锤子给我砸烂了,我哭着说人家唱的是朋友不是情人。我有一根特别好看的自动铅笔,带到学校10分钟被偷走了,我就偷了一根别人的回家,我爸一个耳光扇得我脸肿了好几天,有四个指头印深深印在脸上就上学去了,老师问我这是咋了,我说我不小心撞在油条上了。我妈不在家,他忙着赶稿子,于是派我一个人在天黑以后坐公共汽车穿越大半个北京去找他一个同事取东西,10岁的我带着10块钱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来回两三个小时,我到家都困成一个睡袋了,我妈气得都说不出话来。在小学毕业前,他经常打我,有一次居然打坏了一个折叠板凳,他打着,我妈在旁边指挥,让他瞄准了打屁股别打大腿,他还拿筷子打我手心,我看老版《包青天》时,包公一喊来呀上刑,我就想起我爸。小时候他和我睡觉,一脚把我踹到床底下这种事经常发生,最严重一次我在床下都哭了,睡着了的他也没起来,然后我妈回来抱着我就去医院,我头上缝了几针。他从来没和我温柔过,什么宝贝爸爸爱你,什么儿子爸爸想你,什么天凉了注意添衣,什么不管你去哪里爸爸永远支持你,他都不会对我说。他说过的最体贴的话可能就是早点睡觉身体好,如果睡晚了白天要睡懒觉补回来。哦对了,我小学给女孩儿用英文写情书,他不但不表扬那么早就懂得用英语表达浪漫,还拿着情书问我i like you是什么意思?我说是我喜欢你,他说不对,是我爱你,这么小就说我爱你,都是周华健的歌听多了……
如果我把上面这段放在文章开头,你还能说这是好爸爸?
爸爸这个角色,不是做一件两件事情就可以完成的,不是一个什么节目或者报道就可以表现的。如果拿着放大镜去看待家庭教育,恐怕没有爸爸是好爸爸,如果拿着剪辑出来的片段去看待亲子,恐怕谁都可以成为模范爸爸。回到文章开始我提出的那三个关于好爸爸的问题,就算一个男人同时具备了那三点,如果他做不到最基本的陪伴,在孩子面前不能做一个透明的人,他就没有办法给孩子讲一个最真实、最完整、最正能量的人生故事,他就还需要继续努力。相反,只要一个爸爸给孩子讲了一个完美的故事,留下了取之不竭的正能量,哪怕他银行账户拿不出手,求人办事无处开口,笨手笨脚粗心大意,平凡淡薄低调行走,他是好爸爸这个判定,依然放之四海而皆准。
在女儿的成长中,我要坚持做一个讲故事的人,把故事用各种方式讲给女儿听。我的故事,不定义什么是幸福,而是探讨怎么体会幸福;不规定什么是美好,而是尝试怎么发现美好;同时,作为主人公和主讲人,在要把人做好、做透明这点上,以我爸为榜样。
我这个老公做得怎么样我的大领导可以随时敲打,至于我这个老爸当得如何,我的小领导需要二十多年的时间才能给我一个答案。我不着急听到那个答案,因为一个讲故事的人,从来不会让故事匆匆结尾。
袁方,对外汉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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