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清明
作者/伊朝南
人情往来,说的是个流动。有往有来,往来之间,人的情谊建立了。
定日子
农历年前,我妈就开始张罗回老家给奶奶谢孝的事。奶奶是2020年夏天去世的,三周年还没到,我妈在老家人脉广,认识一个比较有名的阴阳先生,先生说谢孝不能整满三年,两年半左右就可以。也不知道什么讲究。总之最后定下大年初四五我妈回老家去操办。
外公不知道从谁那儿听说我妈要回老家,不高兴了。闹脾气,托三姨给我妈带话,话里话外意思“老子要是阳了没挺过去,你当老大的,赶得回来见最后一面吗”。
我妈不敢走了,只好跟先生另约时间。那阵子疫情封控刚解除不久,第一波全员感染来势正猛,去世的老人多。阴阳先生除了看风水还忙白事,日程非常满。大概也是有点忙不过来,没多说什么,顺势就把给我奶奶谢孝的日子推到了清明。
我们老家上坟通常比法定的清明假早十来天到一个月。早些年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我清明回去得提前跟奶奶报备。到上坟那天,户族里的人来叫,如果二叔或三叔在,就跟户族里的人一起行动,给太爷爷奶奶和爷爷上坟。我爸的坟留着等我回去再上。如果家里没别人,奶奶会事先跟户族里的人说我清明假回去。族里长辈们就知道了。上坟那天就不再等我家。
大年三十上坟也是这个流程。大清早起床吃了饭,奶奶把上坟用的刀头(小盘子里装一块四方熟肉,肉上摆一小块肉丁叫做刀头)煮好,再找半瓶子白酒,和一个小酒杯,香蜡烧纸鞭炮通常我回去路上顺道就买了。一应物品准备齐当,放在一个小筐里。等中午一两点,长辈们来叫时,提上小筐就能走。不耽搁大家时间。
二叔二婶回老家照顾奶奶那些年,我不用再担心奶奶没人陪,就不大回老家了,我妈回去的更勤些。接着三年疫情,我妈回去的也少了。二叔二婶都是实诚人,可能多少有点怨言。表哥过年回去看他,表达了给爷爷奶奶立碑的想法,征求他和二婶的意见。俩人不知谁说了句,平时上坟都没人回来,还立什么碑。
这话传过来,我妈心里就不大舒服。我心里也不大舒服。
奶奶身体还比较健硕时,起码有七八年的时间,无论清明还是过年,都是我回去上坟。有次清明,奶奶不知道是怕我一个人太形单影只,还是单纯想去墓地看看爷爷和爸爸,非要陪我一起去。我们家族墓地在一片高岗上,大路走尽,紧接的是一段被野树野草以及田地夹在中间的狭窄小道。狭窄还在其次,那条小道有些地方没铺石子,是土路,稍下点雨就泥泞,而清明前后总是要下点雨的,泥泞加上又是爬坡路,脚下容易打滑,有些难走。奶奶那时至少八十五了,我很担心。但她一辈子性情温和,很少表现出那么执拗的态度,显然我同不同意都改变不了她要去的决定,也只好同意,一路小心翼翼扶着。
对于那么多年一个人去上坟这件事我从没埋怨过。不是说我这人多大度,是单纯以为只要家里有人去就行。听说了二叔二婶那边的抱怨,才知道每个人看事情角度不同。
话虽然有失偏颇,我妈倒是没多计较。但从行动上做出了回应,安排行程的时候我和我弟也被安排进去了,得跟她一起回家。说既然回去一趟,我们这边上完坟,给奶奶谢了孝,顺便跟表哥一起去给姑姑姑父也扫个墓。姑姑姑父当年待我和我弟如同亲生儿女,去世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去祭拜过。我跟我弟两个自然没二话,一切听从母上大人安排。
回老家路上听我妈说才知道,网上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说今年有个闰二月,第二个二月不能上坟。
我妈不信这个。不信的原因也来自网上,说清明过的是阳历又不是阴历,闰二月不能上坟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一路上她不厌其烦地跟这个那个的说了好多遍,说得铿锵有力振振有词,俨然是不信谣不传谣、头脑理智的化身了。
我们回去的日子恰好在老家那边上坟时间的范围内。巧了,户族里的人也不信闰二月不能上坟那一套说辞。但没有太多理论,单纯就是懒得管。总而言之,我妈定下了回去的日子,户族的人也就顺便认了这个日子,一起行动。
当然还是有很多人信那套话术,急匆匆赶在第一个二月末把坟上了的——我表哥就是其中之一。坟不二上,这么一来姑姑姑父那边的行程只好取消。但给姑姑姑父扫墓这件事既然心念已起,就没那么容易放下。我妈跟表哥约了明年清明,还是我们一家三口同去。我跟我弟两个自然还是没二话。
我很早就想去祭拜姑姑和姑父了。早些年一没条件二没时间,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跟哥哥姐姐们几乎没联系,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我妈牵头,我算是某种程度上得偿所愿,终于能去给姑姑和姑父说声感谢了。
人情往来
我妈原计划回去三天。第一天早上六点半从咸阳出发,十一点之前就能到汉中。先看望三婶,顺便吃早饭。接着去跟租我们房子的房客聊聊。疫情三年,好多事情停摆三年。如今一切重新启动,合同也好,租金租约也好,都需要重新谈一谈。处理完这些事情,再回镇上去舅舅家吃饭,捎带住一夜。第二天回我们自己家,也就是二叔二婶家,上坟,谢孝。然后跟表哥一起回市里祭拜姑姑姑父。第三天返程。既然姑姑姑父那边不用去了,行程就缩短到两天,第二天下午返程。
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回去时车上还捎着小姨的公公婆婆。他们也回汉中。出发的时候天还黑着,气温回寒,冷得不行。在停车场我老远就看见小姨夫,招呼他们过来,接了老人的行李往后备箱放。打开后备箱,很吃惊。我以为空的,眼前竟然满满当当——好几箱奶,分批装好的几袋子水果,烟,酒,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大纸箱子——后来知道了,哈密瓜。
我妈讲究礼数,无论在不在节上,去别人家不走空手。我当下就明白了,这一后备箱的东西必然是礼当。暗暗在心里算了一下,三婶、舅舅、二叔,也就三家而已,后备箱那情形,显然不止三家的量。碍于小姨公婆在车上,我也不好问。
晚些时候走动起来才知道,连同两家房客和三年疫情期间帮我妈打点租房事宜的朋友,她都考虑到了。当然送礼也有轻重,两家房客的礼轻些,朋友家稍重,三婶、舅舅和二叔家除了车里备好的一众物品,下车后还就地添买了新鲜的猪肉。
因为送的样数繁多,家家又不太一样,这里头还有个小插曲。
每家送什么,出发前我妈应该一一给我弟交代过。到第一家房客那里,车一停稳我妈自顾自下车走了。意思我和我弟带礼后面跟上。结果我弟面对后备箱里的东西,竟想不起该提哪几样。
我说没事,先进去,去了找机会问问妈。
谁知事情谈着谈着有点僵持。我妈情绪比较低落。去厕所路上跟我说,想想这三年,门面房生意做不开,大家过得都难,要不算了,老这么顶着不是事儿。就想放弃租客没补上来的那部分房租。
他们谈事儿的时候我周围公园溜达一圈,高中母校门口都路过两次了。百无聊赖,天气很冷,我也想早点走。就说,只要你想通了,咱们回去快刀斩乱麻把事情给它了结了。
谁知上个厕所回去,我弟跟房客谈上了。我妈进去听了一会儿出来跟我说,这房客精,盘算能省一分是一分。你弟那性格你是知道的,那是能抠回来一分是一分。两个人,棋逢对手了。
我问我妈,那他们要谈崩了,礼还提不提出来了?
问这个,是因为我始终觉得房东给房客送礼有点奇怪。
我妈一点犹豫没有,说提啊,不管人家,我们这边礼数不能丢。
我想想也是,隔壁那间门面房重新出租也需要人照应。到时候少不了这家老房客的帮衬。送点礼应该的。
后来回想,我妈重的是礼数,而我一直纠缠于双方的身份。终究是我小家子气了些。
表哥过年专程回老家看望二叔二婶,这事我妈是逢人就夸。说姑姑姑父去世多年,表哥还惦记着他二舅,知道过年去走动慰问,是不败礼数。
表哥这一点是比我们做得好。以前奶奶在时,我过年如果不回,还惦记给奶奶打个电话拜年。自从奶奶不在了,我是一心了无牵挂,过年就只管自家过年,微信群发拜年都懒得动手指头。我妈也是看出我怕麻烦,这几年不再提醒我给哪个哪个长辈去个电话拜年了。倒是表哥,这几年每逢大年三十,雷打不动打电话给我妈拜年。往往东拉西扯,一聊就是一小时往上。
也兴许是我们家在我爸去世之后经历一番浮沉,而姑姑姑父去世之后表哥一家也经历了一番波折。当初自顾不暇,这些年总算各自缓过劲儿,有了闲心闲力去维护大家庭的关系。
回镇路上我妈还念叨,不知道你晓霞姐的儿子结婚没。
我说晓霞姐儿子结婚应该会通知你。
我妈说那可不一定。如果你姑姑姑父还在,肯定通知。他俩不在这么多年,这事情就说不定了。
我说,如果姑姑姑父还在,晓霞姐儿子结婚就不只是通知一下这么简单,恐怕咱一家人还得去帮忙嘞。
老人在时,老人是大家庭的根系,枝枝叶叶的总归能拢起来。老人一旦不在,根没了,枝枝叶叶的也就散了,各自落地成为新的独立的根系。总得有人愿意在中间奔波,关系才拢得起来。
这是无法阻挡的趋势。我们这一辈的孩子不在同一个城市,各有各的生活难题要去面对,多年来几乎不联系。近几年也就是表哥,跟当年的姑父一样,耐麻烦,爱操心,四下笼络着,让我们记得我爸这边的亲戚还没散。
按计划,回镇上我们先去舅舅家。舅舅也是为清明祭祖的事回汉中小住一段。一开始听说要去舅家我有点不理解,在咸阳走动那么频繁,回汉中时间这么紧,有没有必要跑这一趟。我妈说两码事,你不懂。
我很快就懂了。
第二天舅舅舅母提着礼品上二叔二婶家。他们离开后我妈说,没想到你舅竟然专门跑了这一趟。我说我也没想到。我妈说,好,给我长脸面了。
我妈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一件事。
很多年前,也是清明,我回老家上坟。恰巧那年外公外婆跟着舅舅舅母也回老家祭祖。外婆打电话让我去她那里。我不太愿意去。一来我只有三天假,在路上耗去一半,我想多陪陪奶奶。二来我每次从西安回咸阳,都要去看外婆,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不差这一时。但外婆态度很坚决,非要我去一趟不可。我思来想去,要两边都照顾到只能是带着奶奶一起跑一趟。这样外婆不会生气,我和奶奶相处的时间也不会被缩减。奶奶一开始不愿意,我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她,没想到几句话过后她就答应了。我很意外。
人情处事方面我头脑比较简单。以为既然是外婆叫的,人去了就够她高兴了。直到奶奶忙着准备鸡蛋、牛奶和其它礼当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里头还有个礼节问题。奶奶是个体面人,外婆也是。外婆当然知道跑这一趟对奶奶来说是个负担,但她却没有丝毫妥协让步的意思。
这件事我一直不甚理解。
到这天我妈一句“是给我长脸了”我反应过来,外婆要的是有人惦念,有人上门来走动的脸面。她不是只提要求不付出的人,她懂以己度人。奶奶九十大寿我回汉中,她让我捎了五百块钱礼金给奶奶。还让我带话,说年龄大了,出趟远门不容易,希望亲家母理解。走时我妈叮嘱我,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给你奶奶带话带礼金。我一直以为当着众人的面是为了给外婆撑面子,这次回想才反应过来,那是为了给奶奶撑面子。
虽说都是人情面子上的功夫,但乡下人认的就是这个人情面子。不像城里,回家关起防盗门,谁不认识谁,关系是紧闭的。乡下不同,乡下的关系是放开的。
这次回去赶上二叔家桨秧母田,田在家门口。我们跟出去看。是请的人带着一个机器,把水田里的泥块打碎,好插秧母。那人操作不一会儿,田边就站了一排邻居。其中一个是后面院子的,论辈分我叫叔,端着碗边往嘴里划拉饭,边缓缓踱着步子过来,在田边站定,那么冷的天他也不嫌,吃饭吃得是从容又悠闲。再一会儿,他儿子也一模一样的神态,端着碗踱着步子缓缓而来,在田边站定,同样是从容又悠闲。吃完了饭,父子俩也不走,拿着空碗和筷子的手背到身子后头,津津有味地看田里的人和机器忙活。
跟我妈颇有交情的一个爷爷,村里人称李老师,看见我妈,迎上来聊天。桨田的机器声音很大,再大也挡不住人与人交流的欲望。我跟李老师不熟,我弟跟李老师的孙子是儿时玩伴,没少去人家家里闹。李老师招呼我妈,我弟也热情迎上去,三人站成一堆扯着嗓子说话。李老师的小儿子刚过世不久,我妈知道后本想上门去安抚,被二婶劝住了,说人正伤心着,上门去又逗得人流眼泪,等过了这时刻再说。然而李老师主动提起他儿子去世的事,悲痛夹杂着愤慨。杂音太大,我站得稍远,听见一句听不见一句的,天已经麻麻黑了,隐约只觉得李老师状态不如从前那么铿锵了。
二叔家桨完田,那人又带着机器去给别人家桨田。天黑定了,围观的人不赶时间,跟着桨田的人去另外一家的田边站。晚上我和我弟带堂弟的儿子女儿出去吃烧烤,在路口遇见他们,似乎那家田里的工作不太顺利,本来在一边围观的人都上手去帮忙了,在田边不知道捣鼓什么,天黑看不清。二叔也在。
在城市里,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东西,需要认真规划才够用。回到乡间,一切都慢下来,时间走时间的节奏,人走人的节奏。没有工作节点,没有绩效考核,没有做不完的PPT。老天的钟就是人的钟,东一下西一下,你来看看我,我去看看你。知识,文化,专业,效率,在某些时刻某些人身上终于失去了它们原本的效用。人们遵守的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最朴实的道理。
回老家,后备箱满满当当。从老家返程,后备箱依然是满满当当:第二家房客送的一大包洋芋干,两条长长的熏肉。二婶给装的好些自家做的香肠和腊肉,还有腌菜。三姨要的当归,也是一大包。舅舅推荐买的镇上的新鲜蒜薹,除了自家,还给三个姨姨一家带了一捆。舅舅给外爷买的一大包种类繁多的药。表哥给的好几包泡在水里的新鲜小竹笋。
人情往来,说的是个流动。有往有来,往来之间,人的情谊建立了。
更迭
计划始终是赶不上变化快。按我妈的安排,在舅舅家吃过饭,顺便就住下了。舅舅舅母也是这个意思。吃完饭,舅母还带我上楼把客房床上的被褥铺垫好,给我们晚上住。一切准备停当,舅舅说要出去散步。时间还早,我妈就建议我们先回二叔二婶家,晚上再回来。实际上回了二叔二婶家,我们就再没挪窝了。
这天降温降得厉害,十分阴冷。我弟聪明,穿了羽绒服。苦了我和我妈,虽然穿了秋裤还是被冻得哆嗦。好在二叔二婶房子里大炉子还没拆,见我们缩手缩脚的,二婶就添煤架柴烧起炉子。屋里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
虽说舅舅家是我妈娘家,但显然到了二叔二婶这里她才像真的回了家,坐床沿没几分钟,就扯开被子,窝床上。我和弟弟围着炉子嗑瓜子,听她跟二叔二婶聊天。
聊的都是村里的事。谁家孙子这几天要过满月,谁家外地生意不做,回来了……聊着聊着说到近来过世的人。二叔想起一个说几句,又想起另一个,扯出的名字越来越多。好多名字我小时候常常从爷爷奶奶或爸妈嘴里听到。二叔说起的这些人里,除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是因为感染新冠转成白肺去世,其他几位都死于脑溢血或心梗。年纪也都不大,五十多或者六十多岁。前两年三叔也死于脑溢血,也是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聊到这些,大家难免唏嘘。
那时刻我感到我熟悉的那个“老家”在一点点崩离。虽然去世的人大部分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但正是这些人的存在,才构成了我意念中的家乡。爷爷奶奶走了,爸爸走了,三叔走了,他们嘴里时常提起的那些名字也在一个一个离去。
崩离的感觉延续到第二天上坟。我记得早些年上坟,户族里同行的还有几个爷爷辈的老人,也有小一辈的孩子。今年,老一辈全是父辈。我们这一辈,有老面孔有新面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人再带更小一辈的孩子来。
听我妈说,族里爷爷辈的只剩下一个,就是头天下午端着碗看人桨秧田的那个叔叔他爸。而多年不见,曾经身强力壮的我们的父辈,身形里也或多或少显出老去的痕迹。熟悉的面孔逐渐被新面孔替代是早晚的事。也许有一天,族里的父辈们老了没人再牵头,整个户族一起上坟的传统也将不复存在。
有人离去,也有人回来。
这次回家非常明显的一个变化是,农村的人比从前多了。从舅舅家回二叔家,在村口竟然堵了好一会儿车。我和我弟不由得感慨,这年头连村里都开始堵车了!
二叔也说,现在镇小学上学的孩子比以前多。以前一个年级两个班,现在四个班。
我妈说是因为这几年疫情,外面钱难挣了。
我倒觉得农村的布政措施和基础建设也起了点作用。
比如盖了很多安置楼,把周围山上偏僻的住户迁移到镇上来。
比如孩子上学费用低且不说,从前给学生们管早餐,如今早餐取消了,改成管午饭。省得家长们中午多跑两趟去接送孩子。
比如这些年乡村变化很大,从区县小公园到乡间小路,都做了改良。从前简陋的公园,如今绿植以及健身设施,公共用具的配套都做得很宜人。乡间很多路面都做了硬化。不像以前土路,晴天灰多,雨天泥泞。如今各个村里稍主要点的通道都是水泥路,干净整洁,又恰逢油菜花开,无论走路还是开车,在花海中间整洁的路面上,就像身处电影景色之中。
这是一个新的故乡,既熟悉又陌生。当故乡里的人逐一离去,将来的故乡也许会越来越陌生,将来的故乡也许会慢慢变得和我无关。直到有一天提起故乡,这两个字只和我的回忆有关。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每年大年三十下午,我爸都领着我去咸阳人民路十字烧纸,拿粉笔,画好几个圈圈,不同的圈圈烧纸给不同的人,太爷爷的,太奶奶的,祖祖的。这些曾经对爸爸来说至亲的人,我一个都没见过,但我知道他们是我的来源。那么多年里,我跟着爸爸,他做什么我做什么。直到他去世后,一些不能回老家的时候,在城市的十字路口用粉笔画圈圈的人变成了我。
也许,不要轻易遗忘,是清明这个节日存在的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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