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有雨
作者/贞喜
男人的秘密可以烂在肚子里,女人的秘密必须有个妥当的安身之地。
极不寻常的一个艳阳天,空气中全是水腥味。
刘斌在视频里认出了那个女人,影像很清晰。身穿米色风衣,手拿坤包,脚下蹬着一双很高的高跟鞋。她躲在卖零食的三轮车后面眺望着红星学校大门口。校外的长街停满了车,学生们鱼贯而出。一坨很重的乌云从天边迅速压过来,顷刻间暴雨瓢泼,人群抱头四散,往车里躲,往屋檐下躲。只有她逆着人流到校门口去,牵走了一个孩子。
“是她!就是她!”孩子的奶奶激动地指着屏幕,“拐走了乐乐!”
她掀起风衣的大衣摆给孩子挡雨,很快走出了监控画面。
接下来就很难查了,昨天那场暴雨持续了三小时,造成严重内涝,基站进水导致整个城北区通讯瘫痪。信号没了,手机不能用,网络不能用,生活陷入迷途,就像行驶在沙漠里的车突然失去了导航系统。
孩子的家属是昨天冒着暴雨来派出所报的案。十四个小时后恢复了部分通讯,他们才能看到眼前这段监控视频,悲喜交加。他们之前还担心孩子掉进下水道,或者碰到漏电的电线杆。这样至少看见了人。
孩子叫许其乐,在红星学校读一年级,父母离异后跟着爸爸生活。奶奶去接他放学,他哭闹着不要奶奶接,就是要妈妈接。奶奶一气之下假装先走,想着孩子会自己跟上来,结果暴雨就来了。直到今天早上还没半点消息,实在没办法他们才联系了孩子的妈妈——她在邻市工作,还没赶过来。这家人不算富裕,也没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基本排除绑架的可能。
奶奶不断哀求刘斌救救孩子,就差跪下。刘斌嘴边安慰她,心里边敲着鼓。过了不久,陆晶晶说人脸识别出来了,这个女人叫苏晓,本地人。
刘斌缓缓地把心放稳,还真是苏晓啊。她是刘斌的高中同学,但交情不深,同学三年没说过几句话,毕业后更没什么交集。她出生带了副好皮囊,外号“一中全智贤”,在学校里一直是风云人物,身后有许多条尾巴。大学毕业就嫁入豪门做了全职太太。刘斌最近一次见她是春节的同学聚会。她穿着一条及地的黑色蕾丝长裙,上下台阶要拎起裙摆。美得不可方物。刘斌心想这样的苏晓不太可能是人贩子吧。
“苏晓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国企职工。有个儿子叫杨锡东,今年六岁,也在红星学校读一年级。在年初她离婚了,小孩跟爸爸。她本来是全职太太,离婚后也一直没工作。名下无房无车,登记的手机号打不通,户籍地址是父母家。”
听陆晶晶说完,刘斌就坐不住了,交代其他人接着查学校周边的监控,有任何发现及时汇报,自己则带陆晶晶先去走访。
父亲
苏晓的父母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但因苏母请了病假,刘斌只见到苏父。他戴黑框眼镜,头发稀少,面容严肃呆板。显然他不知道女儿失联了,听刘斌说完整件事,他马上拿手机拨打女儿的电话。电话没打通,苏晓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苏父的五官在震惊之中分散开来,费力组织语言:“红星学校,东东也在那里上学,会不会是接错人了?”
陆晶晶反问:“自己的儿子会认错吗?不太可能吧。”
苏父接连发出了几声“哎呀”,脸色涨成了猪肝红,低声说:“离婚的时候闹得不好看,孩子跟爸爸,晓晓只有每周一次的探视权。所以她是不能去接东东放学的。”他讲话时断句奇怪,一讲到东东就会无意识停顿。
刘斌问:“孩子那么小,怎么不跟妈妈?”
“妈妈没有工作养不了孩子,法院判给了爸爸。”
“上了法院?”
“嗯,说了不好看嘛。”
刘斌脑子里试图想象苏晓上法庭的样子,却只想到她穿着那条长长的黑裙拎着裙摆的画面。他接着问:“你们住在一起吗?”
“不,她东西太多了,自己租房住。”
“她没工作,拿什么付房租?”
“我帮她付了一年。”
“那她日常生活的开销呢?”
“这我就不能再管了,三十岁的人了。”苏父说到难过处,长长叹气,“晓晓本来是个好孩子,就是一时糊涂走错路。我们也劝她好好过日子,但是……孩子大了就不听话了。因为她的事,我和她妈妈天天吵架,吵得受不了,现在都分居了。”
“你和苏晓日常联系多吗?”
“每周日,她带着东东回来吃一次饭。”苏父眼睛红红地看着刘斌,“晓晓是个特别心软的人,她不会对小孩子怎么样的。也许她碰到了什么事,也许她有危险。”
“你觉得她会碰到什么事?”
苏父吞咽了几次口水,摇头不语。
刘斌看着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们这代人的父亲都长着差不多的脸孔。离开时他握了一下苏父的手,“我和苏晓是同学”就在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前夫
办公室的玄关处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上的男人紧紧收着下巴,眼神透着冷静睿智。这是家金融公司,陡然间有警察上门让所有人不安。男人从办公室走出来,他是苏晓的前夫杨一聪,比画上的样子更富态一些。他笑呵呵地同刘斌和陆晶晶依次握手,请他们就坐于会客厅中央一套高调的真皮沙发上。
听说是要了解苏晓的事情,他歪着头静止了几秒钟,说:“我们离婚大半年了,她的事情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刘斌笑说:“随便聊聊,别紧张。你们为什么离婚?”
杨一聪咝了一声,说:“她外面有男人。”
陆晶晶的表情管理失调,眉毛都飞起来了,瞪大眼睛看向刘斌。
刘斌依然平静,问道:“所以是你起诉离婚的?”
“没办法啊,为了儿子。我是个体面人,想和平分手,可是她要和我争抚养权。怎么可能嘛,我儿子,姓杨的!我怎么舍得?我爸妈怎么舍得?再说,我也是为她好,她带个拖油瓶要是再婚多不方便啊。”
“你和她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我们没联系,她把我拉黑了。”
“那她要来接孩子呢?”
“直接跟保姆联系。”杨一聪从锃亮的茶几上拿起香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刘斌。刘斌说不抽烟,杨一聪又给陆晶晶。陆晶晶也赶紧摆手说不会。他翘起二郎腿,点上烟,后背拱起来窝进沙发里。“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和人闹纠纷了。”刘斌答道。
“多大的事啊,她这人是不会轻易闹的。”
“你觉得她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吗?”
“当然。我很喜欢她的性格,所以我对她很好啊,你们可以去打听,要什么就买什么,也不用她干活,家里两个保姆围着她转。要不是因为那个男的,我能养她一辈子。可惜啊……”杨一聪眯起眼睛,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温馨美好的画面,神情变得迟钝。
刘斌想起那天饭后在走廊里遇到苏晓。她站在垃圾桶旁边,左手拿着裙尾,右手在裙尾上拈东西。他经过时问她怎么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说:“裙子在地上拖,粘了好多头发。吓人。”刘斌朝她手里看,那片黑色蕾丝花纹很美,看不出有什么。那时候她已经离婚了,没人知道。席间还有女同学一个劲地羡慕她命好,她只是谦逊地笑。
“杨先生,苏晓确实惹了点麻烦,我们联系不上她。如果你有消息,请及时告诉我们。”刘斌起身准备走了。
杨一聪送他们到门口,说:“要不你们去问问周阿姨——我家保姆,看苏晓有没有联系过她吧。”
保姆
红星学校附近有一个资深别墅区。杨家住的是独栋别墅——外面造了园林,里面除了日常起居室之外还有健身房、家庭影院和儿童城堡。周阿姨每天走路接送东东,五分钟的路程。以前东东上幼儿园转了两次学,周阿姨得开车接送他。现在倒是省事了。刘斌和陆晶晶上门的时候,二老刚好去遛弯了,周阿姨神情肃穆,绷得很紧。一听说是问苏晓的事情,立马松了气。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但没什么条理。陆晶晶在小本子上记着,还得手动给她组织一下语言。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周阿姨刻意压低了声音,嗓门也还是很大,“老话就是有道理,你看这个女人吧,把好运气在前头都用光了,往后就得遭罪!”
刘斌问:“你们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昨天啊。”
“昨天?”
“不是,前天。”周阿姨掏出手机来翻看,递给刘斌,“前天晚上,她给我发了这个。”
刘斌低下头去看,苏晓最近发的消息内容是:明天下午局部有雨,你去接东东记得带伞。除此之外,其他的消息都是她和周阿姨约定每周接送东东的事情。
“苏晓对孩子怎么样?”
“孩子是妈妈的心肝肉啊。”
“那干吗要离婚呢?对孩子多不好啊。”
“这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在这家做了多久?”
“三十年啦,一聪就是我带大的。”
“噢,你是大功臣啊,杨一聪都得认你当半个妈。”刘斌这么一说,周阿姨瞬间绽开笑容,他就顺着往下说,“那苏晓算你半个儿媳了,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不是个过日子的主。天天就知道花钱,在这花不过瘾,去北京、上海也不够,得上巴黎、东京去花。买回来的衣服也不穿,就在那挂着。有的就挂了五六年,吊牌都不拆。这少奶奶当得风光,可惜啊,自己不争气,脸都叫她丢光了。”可能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周阿姨突然收紧了神色。
每次同学聚会苏晓都是焦点,她总是盛装出席,出尽风头。大家都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逢年过节同学群里发红包,一般人都发两百,她就发两千,有时连发三个,引起群里强烈的骚动。但这种兴奋感能延续十几分钟,最多半小时收场,仅此而已,她不能带来更多的惊喜。刘斌知道保姆说得差不多了,最后问:“你知道苏晓有什么密切联系人吗?”
“有啊,那个杨希。”
“谁?”
“她闺蜜。以前老来我们家。”
闺蜜
闺蜜不见得比父母更亲,但一定知道很多父母不知道的秘密。男人的秘密可以烂在肚子里,女人的秘密必须有个妥当的安身之地。
杨希是个画家,一根铅笔将头发盘在脑后。她的画室昨天受到暴风雨的侵袭,一片狼藉。她看上去很不耐烦,并没有因为对方穿制服就收起她的不耐烦。刘斌说明来意后,问她这两天有没有联系过苏晓,杨希反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认识苏晓?”
刘斌斟酌了一下用词,说:“是杨一聪,我们刚跟他聊过。”
杨希露出轻蔑的一笑:“那个渣男。”她随便拉了两张椅子给他们坐,自己靠着墙墩站,“他说了苏晓什么?”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帮不到我们,所以让我们来找你。你和苏晓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我们在微信上聊了几句,我约她去做脸,她一直没回复。”
刘斌不解:“做脸?”
陆晶晶解释:“就是去美容院做护理。”
刘斌不太懂为什么女人那么喜欢折腾自己的脸。长得不好看的,再折腾也就那样,长得好看的,像苏晓这样的,不用折腾也是好看的。
见刘斌没吱声,陆晶晶插了一句:“你们一般去哪家美容院?”
“静好,就在世纪广场旁边。”
刘斌给了陆晶晶一个眼神,意思是“好问题”。
她于是接着问:“经常去吗?”
“嗯,苏晓在那办了个黑钻卡,我都是蹭她的卡。”
“听说那里很贵哦。”
“黑钻卡得一次性交二十万会费。”
“这么看,杨一聪对苏晓很大方嘛。”
“大方,就像主人对待自己的宠物一样。”杨希转身在乱糟糟的书桌上找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看来你很不喜欢杨一聪?”
“不,是很讨厌。”杨希白皙的脸蛋都涨红了,“好歹八年夫妻,离婚的时候什么也不给,这都算了,连东东也要抢。那东东就是苏晓的命啊,搬家、转学,藏起来不让她见,故意恶心人。”
刘斌插嘴问:“杨一聪说他们离婚是因为苏晓出轨了。”
“是就是了,那大人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孩子?母子俩一见面就抱着哭,孩子想给妈妈过生日多待一天都不行。他一把抢走,好像那不是孩子,而是一个玩具。”
“是真的抢吗?”刘斌怀疑杨希用了什么修辞手法。
“没错,就是上手抢。听过那个包公断案的小故事么,两个女人都说小孩是自己的,包公让她们每人拉小孩的一只手,谁拉赢了就判定小孩是谁的。一个龇牙咧嘴用力拉扯,另一个含泪松了手。”
刘斌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也许苏晓带走许其乐真的是有意为之。陆晶晶朝刘斌看了一眼,请示他接下来怎么办。刘斌说:“我就直说了吧,苏晓涉嫌拐带儿童,到现在为止失联十六小时,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
杨希脸色渐变,抿嘴想了想说:“要不,问问阿明吧。”
情人
他们去苏晓的住处见到了一身睡衣的陈志明。那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普通到让刘斌讶异苏晓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本来在培训学校做英语老师,但“双减”政策之后失业了。听刘斌说他们在找苏晓,陈志明说自己也在找苏晓。
“她昨天一夜没回来。”
“她几点出门的?”
“早上,她每天早上七点半出门,傍晚六点回来。”
“她去干什么?”
“去上班。”
刘斌与陆晶晶相视一眼,陆晶晶问:“她在哪里上班?”
“百货大楼,卖化妆品。”
陆晶晶继续和陈志明聊着,刘斌在屋内四处看。这是个紧凑的两居室。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堆满了收纳箱。有的箱子打开了,露出包、鞋、衣服。有的箱子还封着胶带,落了层薄灰。
“她每天都是这样准时上下班?”
“嗯。”
“她很想儿子,会不会经常去见儿子呢?”
“不会。她说,见面就哭,还不如不见。”
“她最近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陈志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不太好,信佛,吃素,瘦得像纸片人,风吹就倒。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我那时候在字幕组做兼职,她喜欢追剧,就有了共同话题,经常一聊到天亮。有次我们相约去北京看戏,看的是《玩偶之家》,那天她跟我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们就在一起了。”
“你知道她结婚了吗?”
“一早就知道,她没有瞒我。但我不介意,爱不是占有,而是让她拥有得更多。是吧?”
“那她离婚的事和你商量过吗?”
“我不希望她离婚,主要是因为东东。可是她说,不离婚会死。”
“她偶尔会有些偏激吗?”
陈志明又不说话了,看起来,他不愿意用任何贬义词在苏晓身上。
这时刘斌在卧室看见了那条黑裙子。它妥帖地挂在胡桃色的实木衣架上,裙摆垂在地上,就是一副窈窕的样子。以前他没仔细看过,这裙子有双层蕾丝,做工精致,细腻柔滑。他拎起裙尾翻开看,侧对着窗户借光,看见一层头发丝铺在裙边,密密麻麻的,让人直冒冷汗。他皱眉松了手,裙摆落下带动衣架晃动着、摇摆着,像在旁若无人地撒娇。
陆晶晶又问:“她一夜没回来,你有没有去找她?”
“昨天暴雨,整个小区被水淹了,车都报废了,手机也没信号。我想着,她上班的地方离她爸妈家很近,也许是回去住了。早上我就想办法联系她,一直没联系上。”
“你没有找过她父母吗?”
“没有。”陈志明撇开头,闷着气。
刘斌猜想,苏晓的父母一定是痛恨陈志明的,认为是他毁了女儿的生活。所以他们之间没联系是正常的。临走时,刘斌在鞋柜上看见一个透明的收纳盒里堆着很多卡,目测有三十来张。
“这些是什么?”
“会员卡、购物卡什么的。”陈志明答道,“都是苏晓的。”
刘斌翻看了一下,真是应有尽有,美容院的、咖啡馆的、健身房的、餐厅的、商场的、超市的、花店的,甚至还有药店的。原来她靠这些在维持生活。
陈志明送他们到电梯口,电梯门刚关上,陆晶晶就小声说:“门口放了几双鞋你看见没?”
刘斌点点头,是有几双高跟鞋。陆晶晶说:“我没仔细看,但至少有两双是Jimmy Choo的。”
“那是一个牌子?”
“对啊,大牌,很贵。”陆晶晶叹口气,“生活都这么落魄了,还穿这么贵的鞋子……”
美容院
静好美容院是本地最昂贵的美容机构。外面弥漫着水腥味,这里完全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将鼻尖包裹。见穿制服的人来问话,前台小姑娘很紧张,一句话不敢多说,赶紧将老板请出来。
老板李欣雨是个不老传奇,据说已经六十岁了,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她本人就是静好美容院的招牌。除了传统美容项目,刘斌也曾听闻这里有些衍生的服务项目。
李欣雨热情地接待他们,不一会儿,面前已经摆上了两盅燕窝炖雪蛤、一碟乌梅、一碟蝴蝶酥。
陆晶晶咋舌,摆着手说:“别客气,我们是来工作的。”
“没事,这都是给客人准备的。来的都是客。”
陆晶晶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给李欣雨看,问她:“认识苏晓吗?”
“晓晓大美女啊,何止是认识!她是我们的老会员,而且我们私下关系也很好的。”
“你们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吧,她和杨希一起来的。我们就坐在这儿聊了好久呢。”
“聊什么了呢?”
“就是老公孩子啊,衣服鞋子啊,女人还能聊什么。”
“她老公你认识呀?”
“杨公子谁不认识啊?杨半城的崽,那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崽。如果外面没有野崽的话。杨公子为苏晓一掷千金的故事,你们都听过吧?”
刘斌当然听过,杨一聪向苏晓求婚的时候在世纪广场放了半小时烟花,号称花费五十万。那是八年前,还没有禁燃禁放。轰隆隆如枪炮般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朵朵巨大而绚烂的火花点亮夜空,又在暗下去的瞬间化作一团团烟雾四处逃匿。
“你觉得他们夫妻感情好吗?”
“苏晓在我们这充会员,一个电话,杨公子就直接打钱到我们账上。那叫一个阔气。看感情好不好,就看男人给不给女人花钱。”李欣雨自觉有些激动,平复了一下呼吸,小声问,“是不是他们出什么事儿了?”
陆晶晶看向刘斌,刘斌说:“苏晓和人闹了点纠纷。”
“不会吧。”李欣雨夸张地捂住嘴。
刘斌反问:“你觉得她不会和人闹纠纷?”
“她过的是神仙日子啊,无忧无虑,与世无争。我可想不出她会因为什么和人家闹纠纷,难道是感情?”
刘斌的手机收到一条同事发来的信息:百货大楼回话了,没有一个叫苏晓的员工;另外,监控视频都找出来了。
监控
二十多条监控视频加上电话求证,总算拼凑出了苏晓昨天的行踪。
她不是下课时间才出现在学校门口的,一大早,准确的时间是7点45分,她在一辆早餐车后面站着。乌泱泱的学生涌入学校。大概过了十分钟,她转身穿过马路朝东边走,戴上了太阳镜。
那条宽阔平整的大路车来车往,她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一直走,偶尔会碰到鞋跟卡在砖缝中的情况,她就得停下来休息片刻,扭动脚踝。
8点13分,她在一个小路口拐弯,沿坡道下去了。坡道的下面是当地人都熟悉的地方——福主寺。始建于明朝,香火很旺。苏晓是这里的香客,经常来念经打坐。一小时后她出来了,回到大路上继续往东走。
9点27分,她进入一家瑜伽馆,上了两节瑜伽课,一节普拉提器械,一节私教。她最近几乎每天来,因为打算考教练证。从瑜伽馆出来,她继续步行往世纪广场的方向走。
11点50分,她去了世纪广场的一家很小资的中西餐厅。二楼有一个开满繁花的露台,也就是当时杨一聪求婚的地方。他们曾经并肩坐在这里观看长达半小时的烟花秀。她中午吃了份特价牛排,下午点了无限续杯的咖啡,待了一整个下午。
4点40分,她离开餐厅,步行往红星学校去。5点准时到达学校附近,站在一辆三轮车后摘下了太阳镜,伸长脖子张望。学生们按年级分时段走出校门,苏晓似乎找到了目标,往前几步跟了上去,但又马上停住了。她身后不远处,许其乐正在和奶奶哭闹,生气地甩开奶奶的手。
5点10分,暴雨如期而至,将整个画面浇了个透。苏晓牵着许其乐往下跑,跑进了监控死角。
这就是苏晓昨天的行踪,也是她每个上班日的行踪。她早晚去红星学校门口看东东,昨天恰好碰上了在暴雨中大哭的许其乐。她应该是带许其乐去避雨了,然后呢?
“接下来怎么办?快二十四小时了。”陆晶晶问道。
刘斌也想知道怎么办,孩子的家属还在外面等,那个奶奶不吃不喝的都要虚脱了。刘斌在玻璃门前踱步,往前面扫了一圈,问:“许其乐的妈妈没来吗?”
同事皱眉说:“是啊。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怎么还没来?孩子丢了也不着急的……”
“打电话问问。”
“没接。”
“不停地打。”刘斌说完,脑子里灵光一现,回头指着陆晶晶,“查许其乐妈妈。”
结合家属提供的信息,不多时便有了结果。许其乐妈妈名叫黄思思,从邻市嫁过来的,离婚后回了娘家。目前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但昨天晚上打电话跟经理请了一天病假,今天没来公司。刘斌扫了几遍她的户籍信息,视线停留在身份证号上。刹那间,他脑中涌过一道电流,像荒野中干涸裂开的土地经历了一道闪电。他们都知道,雨就要来了。
苏晓
天是瓦蓝的,太阳垂在街角,挣扎着还没落下去。
苏晓戴了一副精致的太阳镜,身穿茶歇裙打底,外披风衣,小小的坤包放在膝上。脚上是一双尖头皮鞋,跟高十公分有余,鞋头和鞋跟磨损得很厉害。她坐在石阶上,身后是一栋旧房屋,此时灯火阑珊,有的窗口飘出油烟香气。
刘斌下了车,交代同事原地待命,一个人走过去。
苏晓看见是刘斌,有点意外也有点高兴,嘴里说:“别过来,我有枪。”说完,她的右手伸进了包里。
“你就别给自己惹事了。”刘斌走过去,笑着坐在她身边。
“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许其乐在哪?”
苏晓朝后面努努嘴,说:“在他自己家里。”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对吧?”
苏晓有些意外,眉毛挑起来,“老同学,有两下子的哦。”
“你的行为我可以理解,但是做人得有交代。”
“昨天我看见一个小孩在那哭得很可怜,就带他去躲雨了。然后我打算送他回家,他告诉我的地址就是这里。我可是冒着大雨送他回来的,为了送他,我手机都掉水里报废了。”苏晓说得滴水不漏。
刘斌能想到,孩子哭闹着找妈妈,想和妈妈一起过生日,苏晓一心软就答应带他去找。可毕竟是邻市,她没车,没手机,估计身上也没什么现金,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远,你带着他怎么过来的?”
“我妈妈开车送我们来的。”苏晓露出孩子般的微笑,“她正在厨房帮忙。”
刘斌猜想过很多种方式,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母女二人带着一个陌生的孩子穿越暴风雨,抢在道路被淹之前出了城,往一片风和日丽的地方去。
“那你今天过得好吗?”
“很好啊,我们一起做了个生日蛋糕,去公园骑了马,还去看了电影。”
“那就好。”刘斌点点头,准备站起来。苏晓一直放在包里的右手迅速掏出了什么东西顶在他的后腰。刘斌的耳机里传来呼声,他低声说:“原地待命”。
“再给他们多一些时间。”苏晓的太阳镜下漏出一行眼泪。
“太阳都落了。”刘斌伸手把她的太阳镜摘下来。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说:“我们认识好多年了,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如今天多吧。”
“嗯,很高兴能和你说说话。”
“真的假的,你们那些人一向看不上我的。”
“没有,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他们说我错了,我也觉得我错了。不,别误会,我说的错不是离婚,而是我在最好的年纪经不起诱惑,走了一条堕落的路。”
“好人也有走错路的时候。”刘斌看着她的鞋,“问题是,穿几千块钱一双的鞋子,路就会更好走吗?”
夕阳拖着最后一丝晚霞走了,他们身后的某个窗口传来一阵“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和掌声。苏晓哭了,踢掉脚上的鞋子。雨点落下来,打在额头上、脸颊上。一束强光穿过雨丝打在她的脸上。
刘斌感觉到那个抵在后腰的东西不见了。苏晓的右手收回去,只见她握在手里的是一把很小很小的伞,按下开关,伞“嘭”地撑开了。
“天气预报说,局部有雨。”苏晓边擦眼泪边说,“我只是想给他送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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