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只是相熟相知相悦的事儿
作者/刀劈三观荔枝
我现在是不胜酒力,稍微喝点就上脸,人说喝酒上脸的不怕酒,我不知道这条说法的依据是从哪儿来的,反正我是有点怕酒了。这难不成是体力衰老的征兆?偶尔看着自己还没长出皱纹的脸蛋,总是担心它有一天会被皱纹布满。过去来例假从来不觉酸痛,更没有过痛经,现在倒是有前兆了,腰际酸得要死的时候,估计那东西要来了。垂头看看小腹,这不争气的子宫啊,正在衰微吧,就像是外表光鲜的苹果里面那颗正在腐烂的核子。
我的朋友都说我没以前那么闹了,其实他们自己也闹得少了,和我一样都而立之年了,不是忙得臭要死,就是对一切失去了新鲜好奇感。人要是没有了好奇感,还怎么有活力呢?偶尔碰头也是鲜少喝酒了,再不见过去那种拿着青春赌命豪饮的日子。我有两位朋友,还没完全断酒,一个喜欢和德国人喝,不过她比过去喝的稍多了;一个喜欢和情人喝,晃荡着红酒杯子,小口啜着,能打发大半夜。我和她们有时候电话闲聊:“鸽子,最近哪儿玩儿呢?和你们公司的鬼子又去喝酒了?”“玉儿,别老跟你小情人喝,啥时候咱俩去酒吧喝个痛快,说不定还有艳遇。”每回闲聊尾声,都相约好了去喝酒,结果每一回都是不了了之的。
几个月前的年会上,终于有了喝酒的机会。喝酒倒不是在餐桌上,而是在饭后寻欢作乐的娱乐节目中。各种比赛各种划拳,罚酒是逃不掉的,看同事们的架势都挺凶狠,谁知道后来他们竟然兑上果汁,还竟是他妈的一帮男人。我彻底鄙夷了,不屑地坐在沙发上斜眼瞅那帮没出息的男人,越看越不满意,扫了我喝酒的好兴致。遥想当年浙江的那伙人,两派人马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年,也过去了有五个年头了。集团办公室的主任帮着我把行李抬进我的工厂宿舍,我觉得人家那职称给我来帮忙,特过意不去,自己对他不停地道谢。说是主任,其实也是挺年轻的人,大概三十出头点,笑着对我说:“没事儿,别那么客气,有什么事儿就找我。”我点点头,把他送往门外,正要关门,他突然又说:“哦对了,晚上为了庆贺你来,我们请你吃饭,6点钟,别忘记哈,我有车,在你宿舍楼下等你。”我觉得好意外,问他:“这么热情啊……那个,都是谁啊?上哪儿吃饭?”他说话的语速颇快:“在市区吃饭,还有几个同事一块儿,正好你也认识认识。”
椒江是不是一个民风彪悍的地区我还不知道,当时我刚从上海过来,连宿舍里的椅子都没坐热,整理了没多久就眼看着要到6点了。电话来了,陈主任告诉我他已经在楼下了。我光顾着整理行李,没来得及好好打点一下自己,看着一身乱的,得换一件衣服出门啊。又急忙把整理好的衣服给翻乱了,找来找去还是决定穿一条连衣裙子,初次与人吃饭,还是端庄点的好。等我下楼的时候,陈主任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怎么这么慢啊?”我连忙道歉,嘴上不停地说“不好意思”。
一路上,陈主任有说有笑,看得出来他这个主任当得是春风得意。集团上下内外的应酬少不了他,他就是董事长的红人,随时陪同陈董应付饭局,陈董不在的时候,外面来人或者有事儿要打点,饭局基本是他撑着。为什么说撑着呢,因为吃饭必然少不了喝酒,吃饭是吃不出交情的,喝酒却能喝成哥们,无论对方是政府的,还是银行的,还是来自外省市的。这大概也是陈主任的本事了,究竟是能言会道,还是酒量了不得?我看两者皆有。听着他一路介绍集团的事情,我们很快到了市中心的餐馆,在一间包房里见到其他的同事。我是头一回见他们,略有生疏,用词也很客套,拘谨地坐在陈主任身边,听他们说笑。也有人问我是什么来历,怎么从上海跑到椒江来了?是陈董把你挖过来的……
席间他们要了2瓶红酒,我第一次才知道这地方的人是把红酒拿来当啤酒喝的。看着他们拿着红酒杯子一饮而尽,我就纳闷,他们是怎么想的,红酒是这么喝的吗?菜还没上齐,酒已喝三巡。这人要是不垫一下肚子直接灌酒,多半容易醉。所幸我年轻气盛,也不怕这三杯酒下肚。年轻归年轻,可我不傻呀,这帮人明显是拿着酒来灌我的,他们管这叫热情,我怎么觉得特别欺负人呢?既然是热情,他们那架势,哪容得我推辞,我也基本上有求必应,有敬必喝。据说在酒场上豪爽的人,重义气,不计较,这可能是有点道理的。我的个性像男人,喝酒要是跟买菜似的讨价还价,那可就扫兴了,我自己也特别鄙视这样的人,除非你是有原因不能多喝的。所以上海的年会中看到那群拿着果汁兑啤酒的男人我真不待见。
陈主任在酒场上就像是江湖里的侠客,他经常说喝酒就是和好朋友喝,喝得多喝醉了也没关系,只要开心。我对你好,我就多喝,喝到肝肠寸断也是死心塌地的。他这种豪情,我过去觉得那叫傻,今天回头看看,真乃性情。我喝酒的性子是陈主任一手培养的,还把我给培养成集团内少有的能拿得出来陪饭局的女人,在饭局里跟人喝酒,把人给撂倒。陈主任说,吃饭重点在喝酒,一定要让对方喝好了,最好咱们能把他们全都喝趴下,你要喝不过别人,以后他们老来找我们喝,这帮家伙,不让他们喝趴下是不服帖的。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担心地问陈主任:“那我酒量不行,怎么办啊?”他微抿着嘴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怕,酒量虽然有天赋,也能后天培养,只要你多喝,就能练出来。”说完,我很是诧异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江湖骗子一样。不过酒品好的人性格多少都不错,这点是值得确信的。
那天我们从餐馆吃完出来,陈主任说带着大伙去唱歌。椒江这地方,除了代工厂就是餐馆和ktv,还有夜排档。这是大部分椒江人的生活,土财主和草根暴发户的日子就是这么打发的。但我不是说他们好吃懒做,椒江办企业的人勤快得很,老板自己都工作到半夜一两点。只是这些老板手里有了钱,并不知道如何用,除了吃和玩,就没别的用处了。椒江的日子是勤奋而空虚的,白天忙于工作,夜晚忙于应酬和寻欢作乐。我逐渐习惯了这样巨大反差的生活,白天正经的跟什么似的,晚上荒诞腐败的又跟什么似的。
只要那太阳西下红霞飞满天的傍晚到来,我就像狼人变身一样很自然而然地变换角色,脱掉一本正经的衣服,穿着超短和高跟鞋,包着个屁股蛋就跟着陈主任屁颠屁颠地去混饭局了。当时我那个打扮,真是俗不可耐,不堪入眼,连现在的自己都唾弃,没办法,年轻嘛,仗着身材好特别爱显露。那几年没少喝酒,从馆子出来转战到ktv,最后去码头大排档。酒量倒也增进不少,你说我喝醉过吗?那肯定有,喝醉过不少,被人占便宜了吗?这倒没有,我再怎么醉,都不是那种不省人事的。
好几次喝醉,走路踉踉跄跄的,飘飘然一不小心就踩空,跌坏过不少高跟鞋。在椒江市政府广场赤脚走过那么一两次。有一次陈主任见不过,背我进车里。后来又踩空过几次摔断了鞋跟,陈主任要背,我朝着他撅起的屁股一踹,大喝一声:“去,我自己走!”他也火了,站直身子脸涨得通红,怒骂我:“你这丫头片子,喝多了点猫尿,都不识好歹了。”
还有那么几次在码头那儿吹着江风,这胃里和那翻腾的江水一样,实在是憋不住跑到江边上跪地呕吐,吐得稀里哗啦,一身轻松。江风把我那最后几口唾沫星子吹在我脸上,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黑色的江水和黑色的天连成一片,犹如一张深不可测的网就要将我包围起来。有多少个夜晚,我看着这片黑暗,情不自禁地颤抖,我感到害怕。陈主任见我不来,就来寻我,见我瑟瑟抖抖,问我冷不冷。我说有点冷,他把外套脱下给我披着。
既是战友,亦是那个环境下的心腹之交。我和他都是陈董额外信任的人,集团里的事儿和人复杂得很,他从我一进入集团就知道我是他这个阵营的,而且我们这个阵营就只两人。一个为老板卖命的男人,一个为老板卖命的女人,都是背后受敌,故而格外惺惺相惜。我现在不怎么惦记他,每个人有自己要走的路,那只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情谊,很可惜他不能成为我的至交,我们也的确无法成为至交。酒深真的情意重吗?那只是当时。
都说喝醉了像做梦,梦也有真切之感。我直到现在依然记得喝醉后被时任的厂长扶着上车,他握着我的一只手轻轻抚摸、推捏的感觉。那不色情,就像是爸爸捏着女儿的手。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是怀着色胆地捏,还是出于怜惜地安抚。有时候,弄清楚这些真不重要,真的。第二天陈主任跑来悄悄滴问我:“听说昨晚你喝醉了?你们厂长把你送回宿舍的?”我定定地看着他说:“是啊。”他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疑虑地说了半句:“他有没有……”我知道他肚子里想什么,果断地说:“没有!”他觉得自己挺尴尬,走了出去。
我还是喜欢喝酒的,也总是有想喝酒的冲动。可我喝酒容易脸红,不好看,说话也会不太注意,high起来的时候爱疯,这样给别人看见了不好,于是我就不喝酒了。想来想去,竟也没有一个能陪我喝酒的人,真是扫兴极了。喝酒就是个兴致,高兴了会喝,不高兴了也会喝,但我真没有过不高兴喝酒的时候,借酒消愁肝肠寸断的事不会在我身上预演。我总认为喝酒要找个伴儿,没事儿一个人喝给谁看呢?说给谁听呢?倘若有了那人,便是喝醉也不足惜,只要他不嫌弃我吐的时候那狼狈样儿就好。过去倒是有过这么一个人,大老远的从远方赶来,哪晓得那天我和人吃饭喝得烂醉如泥,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把我给接回去,给我敷脸,倒水,吃药……我要吐了,就端着垃圾桶伺候在旁……事后我感动地不得了,人家那身份是来上海谈生意的,却照顾了我一宿。第二天还没怎么回过神,人家又从上海飞走了。依稀记得他对我说的话:“女孩子家的,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以后别喝那么醉了。”就那一次,我发誓,再也不喝醉了。
我绝非是名嗜酒的女人,但我真的喜欢酒,因为酒是拿来祝福的,拿来庆贺的。发誓再也不喝醉,是要告诫自己,好好珍惜已有的生活,回报那位关心我的朋友。在喝酒这件事情上我所遇到的人都不是小人和伪君子。我并不是在说你要拿酒试情,什么感情深不深,喝酒一口闷。喝酒只是相熟相知相悦的事儿,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的趣事。再也不要背负什么饭局任务,把人给喝趴下了,这无疑是玷污了酒的清白。往后,要是喝酒,绝不刻意行之,我相信喝酒这事儿,也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花好才能月圆,人到自然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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