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
作者/水猫
我已经走出了这个街区,但是他们没有。
1
在阿婆家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虫子,会飞的不会飞的,数得清腿和数不清腿的,喜欢阴暗潮湿和喜欢蔬菜瓜果的,大的小的,五颜六色应有尽有。因为紧挨着河边,河岸上又有大片杂草和零星的菜地,快下雨的时候,用铺天盖地来形容各色虫子的数量毫不过分。以前跟爸妈住在城市的另一边虽然没有那么多虫,却也少不了每天被它们滋扰,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和各色虫子共处是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直到上小学我才发现,居然有人会因为一只小飞虫的靠近而惊声尖叫,而且同学间还流传着一条古怪的规矩——女生都害怕虫子,只有男生才能抓虫子玩。
我是懵的。
想到之前在河边与附近住的男孩女孩们一起钻草丛抓小虫玩的时候,其中也有不少已经上小学的男生,却从来没人提过这种规矩。我好奇地问班里的一位男同学,是谁规定女生一定要害怕虫子,还不能抓虫子玩的?那男同学当然解释不清楚,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诸如,就是这样的,女孩子爱胡思乱想,老师说女同学胆小,爱干净,爸妈说不要和女同学玩,等等。他还说我不怕虫子不正常,肯定是装的,以后肯定特别凶之类。
我听得稀里糊涂,但抓住了“老师说”这几个字。于是我跑去问老师,结果老师一脸看傻子的样子,用“这种问题也值得问”的表情说,“你不怕就不怕呗。”
我想不明白,也不愿装得像其他女同学那样时常因为男同学带进教室的各种小虫、蜥蜴、蜘蛛等惊叫躲避,只得全当没看见,尽量不跟他们一起闹。然而我的平静表现并没有给我带来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几个男同学十分热衷于往我的桌面上扔活物,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想试试我有没有害怕的东西。
我虽然很厌烦,也和其中几个男同学对骂过好几次,却根本无法阻止各种小动物们轮番出现在我的课桌上,似乎我越骂他们还玩得越起劲。慢慢地我觉得没意思就不骂了,随便他们扔给我什么,我都随手扔出窗外或扔回他们身上了事,只希望哪天他们玩腻了可以不再理我。然而这时我发现有些女同学竟也跟着来劲了,她们私底下说我装,说我奇怪,甚至拒绝我和来往。
我觉得很气愤,终于有一天中午忍不住跟阿婆抱怨了几句。结果阿婆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无所谓地说,“你管他们干嘛。”我没想到阿婆会是这种反应,更加生气了,学着大人的语气冲她大喊,“你懂什么。他们说我是怪胎。”
喊完我就后悔了,可阿婆无所谓地继续干活,像是完全没听见我冲她喊的样子,让我原本想道歉的念头瞬间又转化成怒气,转身就往屋外跑,临出门还故意补充一句,“中午饭我不吃了。”想想那时候真挺幼稚的,因为知道阿婆特别珍惜粮食,我就想用不吃午饭,浪费粮食的方式让阿婆不舒服,结果更不舒服的还是自己。
因为饿得不行,我终于还是在下午上学之前回到家里,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掀开罩在桌面的竹罩,打算偷吃两口就赶紧上学。然而竹罩下只有一碗咸菜,我以为阿婆把我的那份饭也吃掉了,正想用力甩上竹罩就听见阿婆边慢吞吞地下楼边对我说,“饭我放在炉边热着,应该还暖着。”说着她从没有完全熄灭的煤炉边拿出两个扣在一起的大碗,里面是米饭和几样菜。我没敢看阿婆的眼睛,接过碗,拿了双筷子就快速吃起来。
阿婆坐在我对面安静地等我吃得差不多了才用那一贯不紧不慢的声音说,“不要管别人讲什么,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你去学校是读书的,读好书,有本事了,别人说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但你要是读不好书,没本事,那别人说你什么,你就是什么。做人要有本事,有本事你识得吗?”
那时候的我是不懂的,尤其不理解怎样才算有本事。成绩好算吗?打架厉害算吗?我不确定,但我记住了那句话,并用实际行动去尝试验证它。
首先我遵从好友阿蒙和罗兴的建议——被人欺负了要打回去。
于是某天当我发现被扔过来的蜘蛛疑似有毒时,毫不犹豫地动手打了那个扔蜘蛛的男同学,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动手,疏于防备间竟三两下就被我按在了地上。班主任把我们俩分开后,我顾不上喘气,立刻指着地上那只被我踩扁了半边身子的蜘蛛大声说,“他给我扔毒蜘蛛,要害死我。”担心班主任分不清蜘蛛种类,我还特地把阿婆搬了出来,“我阿婆说过这种屁股发绿的蜘蛛特别毒,他就是想把我毒死。”被打的男同学不服气,不等我话音落下就大声骂了句脏话,然后喊道,“你讲有毒就有毒?我玩了那么久怎么不见中毒?”我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突然想到班里成绩第一的邻居丽娜,以前她和我一起在河堤的围栏边见过这种蜘蛛,当时还是她提醒我有毒别用手碰,今天她正好也在旁边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于是我扯着嗓门叫道,“不信你问丽娜,你只是没被咬,你现在敢不敢用手去摸它。”我继续指着那漏出少量粘稠液体的蜘蛛尸体,打赌不管有没有毒都没有人会愿意用手去碰那玩意儿,而且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说的话,老师应该会更加相信吧。
果然争吵到这里,我的优势已经很明显。班主任喝止了我们的对骂,让我们都回去写检讨,还勒令以后谁也不许带活的东西来学校,小鸡也不行。虽然我也被罚了,但从班主任看那位男同学的眼神中我知道,我赢了。
只是让当时的我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被班主任私下叫去办公室核实情况的丽娜居然否认了她认得那蜘蛛的事情,甚至否认了和我的交情,使得班主任心里埋了根刺。
2
我打架打赢男同学的事很快传开了,那时我才知道被我打的同学姓班,班级的班,很有意思的姓,人却不那么有意思。他自觉丢了面子,就召集了一些同学叫嚣着要报复我,我自然也把高年级的阿磊,阿蒙,罗兴他们叫上了。幸好事情在变成跨年级斗殴之前,老师们及时出手把我们这群人的家长都分别请到了办公室。
我爸妈都在外地,只能让阿婆过去。阿婆在听我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什么表情也没有,只说了句“走吧”就自顾自背着手往学校走去。
在办公室,我低着头站在同样低着头的阿婆身后听班主任老师把我们俩一并训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分明不是我的错,我不害怕虫就活该被他们欺负,被扔毒蜘蛛也不能反抗?但是阿婆始终沉默,直到老师说完了,她才回应一句,“我返屋会教训她,保证她唔会再打跤。”没想到老师接着说,“也不要随便说谎。”然后她就把那天我和班同学第一次打架时把丽娜扯进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强调丽娜特别害怕虫子,根本不可能认得什么蜘蛛有毒,还说我无缘无故攀咬好同学心思不纯,别有目的。
阿婆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但我看不懂,她扫了我一眼,不等我出言反驳她就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让我闭嘴,然后她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我返屋会教训她,保证她唔会再犯。”老师不耐烦地把我们放走了。
刚离开办公室我就赶紧追上阿婆解释丽娜的事情。丽娜是住在我们家后面那条巷子里的,家里只有妈妈,她妈妈在菜市场卖咸蛋和调味料,你还带我去买过。以前丽娜经常和我一起去河边抓虫子,抓蜘蛛,她不可能不认得那蜘蛛,说谎的是她不是我。
但是阿婆没有看我,只问,“边个信你?”
我顿时身心都凉了个透。脑海里不断回响起阿婆那天说的话,“有本事了,别人说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没本事,别人说你什么,你就是什么。”
是了,丽娜成绩全班第一,我却连自己排名第几都记不清,对学习完全不上心。
但是我不甘心,我去丽娜家找她,她却一脸厌烦地否认她向老师说过自己不认得那蜘蛛或者害怕虫子的事情,相反她说自己在老师面前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谁,愣怔间又听丽娜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尤其在学校里,我不想和你说话。”我想不起来当时自己的心情,只记得那时注意到丽娜身上崭新的花裙子很漂亮,相比自己身上早已洗褪色的短袖长裤是那么亮眼。
没过多久,我就从罗兴嘴里知道了丽娜转变的原因。她成绩好,所以班里那些从不和我们这种穷孩子玩的另一个街区的同学中,有几个和她玩到了一起。
后来罗兴还带我和阿蒙偷偷跑进隔壁街区的一个居民院,据说那是附近马上要开张的大医院的家属院,里面住的不是医生就是护士,是和我们街区不同的文化人的地方。不仅是那个院子,那一片街区的人都自诩比我们街区的人更高一等,平时还会教育他们的孩子不要和我们来往,仿佛我们是害虫,肯定会带坏了他们的宝贝孩子。所以长期以来我都是不往这边走的,对这边了解得也很少。要不是两地共享一个小学,只怕两个相邻的街区的孩子们都能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可在那里,我看到丽娜正和几个同样穿着崭新花裙子的女孩一起玩跳皮筋,其中两个正是在我们班里有小富婆称号的女孩之一。
罗兴没有打算过去找丽娜,他说院子另一侧大门有个小卖部零食特别多,看店的老太婆每天昏昏欲睡,东西被偷了都不知道。我问,你怎么知道她东西被偷了?罗兴和阿蒙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冲我笑了笑,我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死活不愿跟着他们进那家小卖部。果然,没一会儿,他们从那家店里出来时偷偷摸摸地向我展示了手里的几包零食,还招呼我走远了再拿出来吃。我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我们那边很多小孩子都有手脚不干净的毛病,所以那边的店铺和小贩们都会格外盯紧了到处游荡的孩子,可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小伙伴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举报罗兴和阿蒙,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被发现肯定会当场被打得很惨,就像菜市场里被抓到小偷那样。
我头脑发蒙地准备跟着阿蒙和罗兴离开,却见丽娜和她的几个小伙伴恰好也走向了那个小卖部。我们看见了彼此,谁也没打招呼,只有罗兴不着痕迹地向她展示了手里的一包酸梅粉,还得意地笑了笑。我不敢看丽娜的表情,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后来阿蒙和罗兴把零食分给我吃我都没要,还大声斥责他们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我阿婆讲过,偷东西是会习惯的,越偷越想偷,小时候偷米大了就会偷金,然后被枪毙。”可是罗兴和阿蒙完全不以为意,他们觉得自己不过偷了些几毛钱的零食,只要不被抓现行,打死不承认就行了。而且钱数太少警察都不管,就算被抓了,也大不了家里把钱给了,回家再挨一顿打。罗兴还告诉我,丽娜也在那里偷东西,还偷首饰,就连那里的老太婆好偷也是丽娜告诉他们的。
我不相信,罗兴也不勉强。“当然谁都不信啦,谁叫她学习好,我们学习差呢。你看她有时戴出来的手链和耳环,你以为是她买的吗?都是她偷的,不然她怎么和那些小富婆玩一起。”
“不过没被抓就是没事了。”阿蒙吃着东西又添了把火,“也就你那么笨,她还在背后说过你坏话呢。”
“她说过什么?”我想起老师指责我说谎,心思不纯的事情。
可惜,“我忘了,罗兴你记得吗?”罗兴也不记得了,他说反正我们不信,就没去记。
我当时觉得自己陷入了人生最大的谜团当中,7、8岁的小脑袋瓜子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丽娜要害我,为什么我要因为不害怕虫子而被欺负,为什么阿婆和爸爸以及大多数人都那么痛恨的偷盗行为在那么多小孩子眼里无所谓?
不过小孩子的脑子忘性大,很快我就被其他娱乐项目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跟着罗兴、阿蒙以及附近的大孩们到处疯玩起来。一个暑假过后,我几乎把不愉快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3
不知“乐极生悲”能不能用来形容当年刚结束暑假的我。新学期刚开始我就遇到了新问题——我莫名成了住在毒虫窝,家里穷得连一块钱的水桶都买不起,拿尿桶当水桶带到学校打扫卫生,会偷东西,还会为了省水不洗澡,身上长虱子的怪物。
刚开始被同学嬉笑着问起这些传言是不是真的,甚至被人闹着要把我打扫过的地方重新擦一遍以免闻到尿味时,我还会生气,会骂人、打人,甚至拿高年级的小伙伴狐假虎威。
可听多我就觉得很可笑,完全不想搭理那些起哄的同学了。且不说居委会三天两头宣传除四害,每个月定期上门检查卫生,发放除虫灭鼠药物,就说我拿到学校的宽口浅底橡胶桶,只要是住在我们那片街区的人都应该见过,各家各户自行修房建房时无一不用它来装水泥、建材、杂物等等。再说前几年我们街区的老房子就已经在居委会的软磨硬泡下建起了室内冲水厕所,如今除非家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小娃娃,早就没人留着尿桶。至于洗澡,那更不用解释,以夏天那热劲真几天不洗澡,不等长虱子,身上的气味就能让我闻名全校。唯独偷东西这点我无法自证清白,但我很快学会罗兴和阿蒙的“精神”——没被抓到就等于没事——任凭他们说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面对的应该就是校园霸凌吧,幸运的是我没有因此而变得胆怯、懦弱,而是敢于反抗和蔑视。不过那时的我并没有去追究谁放出的谣言,因为阿婆问过“边个信你。”
我知道自己需要是不是嘴皮子上的清白,是本事。
从那之后,我开始变得沉默,狠厉,无论身边的同学怎么闹腾我,我都要么不理,要么直接动手打到对方不敢再来招惹我。为此我没少写检讨,但老师却没有再让我叫阿婆去学校,因为我说打架的原因是为了好好看书,而且我的学习成绩也确实有了明显的提升。大概是看到了老师的态度,加上我打完人确实在看书的原因,包括班同学在内的几个爱惹事的男同学都渐渐不再理采我,谣言也慢慢地没人再提。
阿婆不知从哪里通说我在学校打架的事情,我原以为她要教训我,没想到她听完我的解释后只是提醒我人体有几处不能使劲打,还有几个地方千万不能被刀割伤,否则会死人。
说实话我当时非常意外,不过我认真记了下来。
然后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4
体会到“有本事”的好处,我更加愿意把心思都用在学习“本事”上面。然而那段时间,课外书对我们家仍太奢侈,想看书只能去附近的租书店,小人书一毛,两毛就可以坐在店看一整天,厚点的书压个五块、十块还可以借回家看,一天也是几毛。再后来,舅父说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开了家市级图书馆,报纸杂志随便看,家长拿户口本登记一下,上学的小孩还可以免费借书回家。阿婆立刻带着我去做了登记,还让那里的工作人员教我借书的方法。从那以后我就走上了天天泡书堆的日子。
可惜那段时间阿蒙和罗兴没有像我一样对“涨本事”有那么迫切的愿望,他们觉得只有像我这样瘦弱的女生才需要靠头脑保护自己,他们只要拳头硬就能天不怕地不怕。
我没有劝说他们,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只能默默接受彼此渐行渐远的现实。
很多年后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在当时兴起的“回母校谢师”的氛围影响下,我决定回到当年的小学拜访曾经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本以为可以高高兴兴地给两人带去好消息,却不想我一路走到办公室期间,几位偶遇的副科老师不仅都还认得出我,和我打招呼的神情还有点不对劲。我满心疑惑地给班主任和数学老师送上小礼物,发现她们听我报喜时的表情也十分微妙。就在我打算直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数学老师先一步问我,“我们听说你进了少管所?你是在里面考的高中吗?”
“哈?”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夸张,夸张到只需一个音节就让两位老师都相信我进少管所的事情是假的。
看到她们各自松了口气,我才回过神来问道,“是谁说我进少管所的,我干什么了?”
班主任面露尴尬,借口还有事要先走一步。我只得起身相送。倒是数学老师和蔼地拉过我的手让我坐下询问了我初中三年的大致情况,我如实诉说自己这些年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列,虽然没能考上省里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但录取我的那所也是排得上号的次重点。数学老师看我说得头头是道,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前段时间听说你因为做了犯法的事被抓进少管所,我还觉得可惜了,当年你是差两分满分走的,怎么就这样了呢。现在听你说,我就放心了,将来记得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听数学老师这样说,我心里是有小小怨气的,我努力了那么多年似乎还是得不到应有的信任,是因为我穷,因为成长的街区名声不好,还是因为早年没有父母管?不过比起那点不满,我更好奇究竟是谁那么有本事让老师们都相信我被抓起来的事情。
我问了,数学老师也果断地给了我答案,是丽娜。
我很惊讶,更不理解。我和她多久没来往过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她怎么会突然针对我?虽然我知道她初中和我同校,可我们并不同班,而且我整天埋头学习、看书,根本没工夫串班去得罪她。
数学老师还告诉我,丽娜说她在初中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10名,如今考上了那所我没考上的省第一重点高中。“是真的吗?”数学老师小心地向我求证。
我努力回忆这些年学校公示的成绩排名,非常肯定年级前50的名单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丽娜的名字,而且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名单里也没有丽娜。数学老师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叹气道,“当年她两科(语文和数学)也都是考了九十多分的,虽然没你高,但我一直觉得你们到了初中也不会差。”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想起来丽娜在最后一学年按成绩调整部分同学的分班时,她被分在了全年级最差的那个班里。这事还是班同学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告诉我的。他说被分到这所中学的同班同学中,只剩我还在好好学习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本成绩不错的丽娜和其他几位与我同街区的同学,不是因为家里原因不打算考高中,就是因为自身原因成绩提升不上去,全都成了不起眼,甚至是差生的存在。
数学老师接着和我聊起当年上小学的事情,尤其提到我经常因为打架被叫到办公室的那段时间,她忍不住笑出声说自己教书那么多年就见过我这一个又爱打架,学习还那么好的女学生。我无奈地说当年自己是被逼的,她就说记得我喜欢小虫子,问我以后有没有打算做兽医,因为她听说我们市里的一所大学计划在未来十年内重点打造兽医等农业专业,说如果我能考上大学就能发挥我的爱好。我说好呀,如果能考上我就去研究小动物。
离开小学,我回阿婆家看了一眼。
我快上初中时舅父结婚生子了,那阵子爸妈正好从外地回到市里工作,我就顺势搬回去和爸妈一起住,把地方腾出来给舅妈和表弟。后来因为舅妈和我爸妈有些不愉快,我就渐渐不去阿婆家了。阿婆仍旧是那副对什么都淡淡的样子,只是背有些驼了,因为早年给人干活跑腿伤到了腰背,老了毛病就都出来了。可惜我帮不了她什么,只得安慰几句。阿婆很高兴我终于有出息了,难得话多了些,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千万别骄傲,将来一定要考大学,还要记得不要去管别人说什么,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行。
“你有本事了,别人自然就会对你好。”
无论阿婆是否仍记得当年我被人欺负和造谣的事情,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对读书和有本事的执着才这样不断提醒我,我都非常感念她的唠叨,连声答应着“好”。
告别阿婆,我走到河堤边散步,犹豫着要不要去丽娜家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眼前的河堤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加高了很多不说,曾经的杂草地和菜地也被建成了阶梯公园,成片的蛇虫鼠蚁没了,漂泊不定的船屋居民都进了安置房,一切看起来都好了很多。唯独可惜的就是河水不再清澈,也没了当年的活力。
5
最后我还是走到了丽娜家门口。我不知道她搬家没有,尝试着敲了敲门,出来的是丽娜的妈妈,她比印象中老了许多,却有种风韵犹存的美感。我立刻礼貌地询问丽娜在不在,并介绍说我是她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丽娜妈妈冲屋里喊了几声没人应,就转头对我说“她不在,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我哪里好说什么,只得客气几句道了别。
没想到才走出几步就看到丽娜和一个男生拉拉扯扯地走了过来,丽娜看见我很意外,但她很快就摆出高兴的样子给我介绍身边的男朋友,还问我考上了中专还是职高。我勉强扯出笑容报上了高中的名字,就见她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又立刻堆笑着夸我了不起。
我让她借一步说话,她没有拒绝。走开十几步远,丽娜就开心地问我最近回小学看望过老师没有。我说回去过了,还听说了我被关进少管所的事情。我本想着看丽娜变脸,却没想到她脸是变了,却不是我期待的那种改变。她满脸惊讶地问我真的假的,“怎么会有人乱说这种话,幸好你回来了一趟。你是不是得罪谁了?我记得你有几次还上过年级前50的名单吧,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名字,我可是每个学期都榜上有名呢,只可惜中考的时候没发挥好。”
我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最后一年被调到了最差的那个班,那个班没人能考上年级前50,我也知道少管所的事情是你传的。”
“你想干什么?”丽娜不等我继续说下去,迅速冷冰冰地问我,但脸上仍挂着看似非常愉快的笑容。
被她这么一问我还真说不清自己来这里要干什么了。其实我不在乎那些谣言,因为根本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实质的影响。或者我想来确认当年我被扔虫子,被传谣言的事情是不是也出自她的手笔?但看着她此刻的表情,我知道问了也是没用。
至于她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在如今亲眼看见她本人后,不知为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已经走出了这个街区,但是丽娜没有,就算我将来考不上大学,我相信自己也不会比她或者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差。
我盯着丽娜的眼睛,也学着她的样子笑了笑说,“我只是来告诉你我知道了,而且我考了个好高中,将来还会考上好大学。”
我没有再看丽娜和她的男朋友一眼,径直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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