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我们正在谈论战争
作者/荞麦
开始只是像个玩笑。两个人从地铁出来,边走边嘲笑刚刚莫名其妙将手搭在陌生人肩膀上的大叔。他说:“人家又不认识他。”她说:“上一辈的人嘛,有时过度热情。”他穿着刚买的蓝色帽衫和灰色贴身裤,看上去像个少年,眯着眼睛掀开不妙的序幕:“对……上一辈,你也好算上一辈了哦?”
跟比自己小的男人谈恋爱最大的风险就是这些时刻:过分熟稔之后,他开始把年龄的玩笑当作日常练习。更可怕的是,根本没有任何目的,完全是消遣,像在谈论天气。往常她或许会笑,但可能是春天来得太早,她本来正心怀雀跃,但他的话无疑给了一个确凿的提醒:她正缓慢变老。接着会有人觉得她是他的姐姐甚至阿姨。因为,该死的男人老得好慢!想到这里,所有表情瞬间从她脸上消失了,像被一阵风刮走似的。她就用这样的脸对着他,他的笑容坚持了一会儿,也不见了。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她以为他会道歉,或者嬉皮笑脸地说:“开玩笑而已嘛。”但他什么都没说,反而显得比她更加生气,过了一会儿,他冒出一句:“别老是摆脸色给我看!”好像还不够糟糕似的,他又加了一句:“你工作不顺心并不是我的错!”
大部分人对战争的到来均无准备,但不得不承认,不管什么战争,总有埋藏已久的一根引线。
一场小型爆炸在她身体里发生了,爆炸的余波震荡着她的身体,她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身体却蒸腾起一股怒气。这股怒气让她走得更快了。他稍微追赶了一会儿,便赌气般慢下了脚步,再过了一会儿,他已经落在后面看都看不见了。
到了家,本来应该把昨天的菜热一热吃晚饭。但她决定什么都不做,而是拿了饼干和牛奶,开了电脑看起了电影。他随后打开家门,见她这副架势,转身就进了厨房。一会儿,厨房散发出香味,她探头看了看,以为他会端出热菜,招呼她吃饭,以解决这场双边危机。但几分钟后,他只是端了一只小碗出来,里面红褐色,发出让她胃部蠕动的油香。她扫了一眼,估计他用昨天多下来的红烧肉炒了饭,黄澄澄的应该是鸡蛋。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很饿,而且饼干完全无法解决。她装作去厨房烧水,看了一眼锅里,空空荡荡。他就给自己炒了那一碗。
没什么好忍耐的了。她走到餐桌前对他说:“别吃了!”
他头也没抬。“不许吃我做的红烧肉!”她伸手过去,把碗端起来放到了一边。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两手抱胸看着她,好像在说:“怎样?”。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索性再次端起碗,挑衅般继续吃了起来。万箭齐发。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狠狠按了一下他的头:“让你吃!”等他从碗里抬起头来时,下巴上沾着米粒,显得滑稽,她一瞬间差点要笑,但他两眼冒火:“你凭什么按我的头?”她很不高兴他竟然没有将这滑稽的场景变成和好的契机。于是,她又按了一下。这次他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痛得她叫了起来:“你要打我吗?”她当然知道他并不想打她,但冤枉他也变成了一种攻击的方法。果然他更加生气了:“要打你又怎样?”手上更用力。她想挣脱,但力气太小,只不过觉得痛。“女人确实弱小,被动。”瞬间她思考起了两性的差距,复仇的念头简直代表了所有弱小的势力。于是她用左手抓起油腻腻的红烧肉鸡蛋炒饭,往他领口撒了下去。
“啊!”他完全被伤害了,“我的新衣服!”她想:“人类真可笑。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物品会凌驾在人之上。”她用油腻腻的左手抓住他的上衣,威胁他:“放开我。”然而伤害已经造成,并不具备任何威胁的意义。他不仅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也抓了一把饭,糊在了她的衬衫上。
两个人就像两块巨大红烧肉站在那里,发出诡异的香气。她看着衬衫上的米粒,油腻腻的左手,料想自己满脸通红,抓狂的样子……从小她就觉得自己必然能够摆脱上一辈男女关系的窠臼,保持着有礼有节而非动物般互相撕咬扭打,而现在这样又是什么?但这个念头并未引起任何反思,反而令她更加恼火,仿佛这一切都是对方的错:他竟然使自己落到如此境地。她想也不想,便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声音不小。他被打得一愣,随即死死把她的两只手都抓住,面部狰狞,蹦出两个字:“疯子。”然后又说:“没想到你这么疯!”她悲愤地回应:“都是因为你!”戏剧化的腔调再次伤害了自己,她哭了。或许是因为米粒已经被他们踩得乱七八糟,地板上一片黏糊肮脏,就好像眼见万里河山被践踏。她感到了绝望。如果他此时抱住她安慰她或许一切就在此时结束了。但他显然并没有能从被打了一耳光的怒火中挣脱出来:“你哭什么?刚刚被打的是我呀!”他希望她能展示温柔就像她也希望他能这么做。但战争中没有人能真正抓住和平的机会。
她哭得更大声了,开始推他:“你滚!”他躲闪:“为什么?!”她继续推他,他也推她,她尖叫:“你这个混蛋!”,而他大吼:“神经病!”无意义的发泄,互相发射导弹。摧毁,摧毁。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摧毁对方。他们边互相推搡摔东西,边从脑海中搜寻一切能够攻击对方的语句,子弹、刺刀。两个人耳朵嗡嗡作响,均气得发疯,几分钟后又意识到老房子薄薄的墙壁外邻居此时或许在侧耳倾听并发表评论。就像国家首脑考虑起了世界舆论,他开始不耐烦,用力推她:“你就不能闭嘴吗!”她后退几步没站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又震惊又屈辱。他有点后悔,往前一步,她却趁机往他的档部抓了过去,就像所有乡野村妇会做的那样,就像所有战争都是一样丑陋荒蛮。他惨叫一声,猛然跳开:“有没有搞错!”不知道还能如何反击,他抓起喝了一半儿的牛奶,通通倒在了她身上。
家里一片狼藉,仿佛战后废墟:炒饭混着牛奶全部黏在地板上,桌椅东倒西歪,杯子摔碎一只。拖鞋上也全是牛奶。她爬起来,甩掉拖鞋,走了几步,袜子上很快粘满米粒。这些让她渐渐失去斗志。她脱掉袜子,坐到桌子上,抽涕着,像是奄奄一息的战败国国民。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从嚎哭变成了呜咽。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五分钟,他转过去,背对着她,弯下腰。刚开始她一动不动。后来她爬上他的背,手撑在肩膀上。他背起她,送她去浴室洗脚,在浴室门口,她才仿佛不情愿一样搂住了他的脖子。
之后打扫地板花了他们整整三个小时。她的衬衫毫无疑问毁掉了,而他的上衣和裤子均需要干洗。四溅的牛奶还波及了她放在沙发上的外套。随后两个人饥肠辘辘,只好下了点青菜面条。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家里恢复原样时已接近午夜。战争总是这样没有意义,而且愚蠢。
第二天早晨,他们一抬头,发现墙上还黏着几粒褐色的米粒。就像是战后的耻辱柱上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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