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
作者/安帅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很矜持的,那时我常把姑娘比作白纸,在大多数姑娘已经被画得面目全非时,她还像印厂里未拆未切未印的白纸,净无尘埃,甚至还带有树香,诱我去书写。当然,这只是我觉得,也许她被人书写过然后拿橡皮擦干净了,毕竟女人的戏,你是很难看穿的,但那时陷于情网的我就认定她是张白纸。
当我把白纸几乎要画完的时候她带我去了东北老家见她家人,到达当晚她爸妈和她那个长的像雷震子的亲哥为我们接风,推杯换盏不到一个小时我基本就多了,大概是我多年销售的职业习惯,在应对她家人时特别游刃有余,他爸越喝越高兴,突然转身到卧室取出一个大信封交给我,说回北京你们抓紧把证领了,我抽出信封里的大红本时酒醒了,这时雷震子又敬我一杯,说不好好对我妹我可去北京削你。当夜我头很疼很困却睡不着,一直听着她打呼到天亮,原来她也打呼。三天后我们登机回京,送行时她爸叮嘱我们几月几号去领,说那天他找人算过是大吉,我像一个失魂的塑料袋拼命点头,心说叔你不该这么冲动的,但我是很懂事儿的,嘴里很肯定的说,叔你放心,领到我就给你电话,因为我觉得不这么说,那雷震子一定会在飞机飞一半时一雷削下来。
回到北京她问我是不是不乐意和她结,我说没有啊,就是事发比较突然,克赛发射前还有两次准备,我这直接就给射了,当时她就泣不成声的拿起电话打给家里,接电话的是雷震子,雷震子让我接,破口大骂,内容我不太记得了,大致意思是睡他妹三年了,这不是床单说扔就扔,男人要他妈的负责一类的,其间每说一句话就问候我妈一次,半年后我妈就去世了,但还好参加了我的婚礼。雷震子最后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再惹她生气就来京削我。而我一直在重复一句,你放心哥,我特别爱你妹。
一个月后我们结婚了,儿时弃我妈而去的野爹打过了些心意钱,现场的我妈和她爸妈都很高兴,几百个我不认识的人参加了婚礼并特别热情的祝福我俩,其实我很不明白这些陌生人为什么如此亢奋,我和新娘像猴儿一样被他们那乡村级的低级趣味左右着,我挺想当着他们的面做爱同时问这些傻逼,你想看的是这个吗?当日雷震子也喝多了,在我敬他酒的时候说别看我妹嫁你了,要让我知道你对我妹不好照样削你,这时他爸一脚飞过来让他闭嘴,说你以后再墨迹你妹夫我就削你。
婚礼基本花光了我工作八年的所有积蓄,还好我买房早点,那确实是在我妈的先见之明下。但这一辈子,她也只是熟悉我,并不了解我,直到去世,而我对她最好的交代就是这场婚礼,即使这里面也有一些谎的性质,黑色而带有荒谬。
从小到大,我和她撒过很多谎,比如上学时她问我这次转学的新学校感觉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其实转学第一天我就被年级大哥揍了,是在三楼厕所揍的,妈刚给我买的双星白球鞋踩到尿池里,回家怎么刷也总是带点浅黄,后来省了一星期的早饭钱给大哥买了条红梅才了事。再后来我早恋的事被班主任在家长会上公布,我妈当晚回家就问我是不是拉人家姑娘手了,我是很懂事儿的,便全盘托出,我说拉是拉了几次,但都是她先出的手,话音刚落我妈便出手了,导致我那周刷球鞋时左眼一直很不自然的眨。回到学校大哥又把我揍了,因为拉我手的姑娘是他追了很久,这次球鞋基本就刷不出来了,导致球场上清一色的白色球鞋里就我一双尿黄色球鞋,很是显眼,容易被队友传球时辨认,同时也容易被对方球员铲杀,他们在铲我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是防止我突破那么单纯了,完全是因为那特殊的尿黄色。直到很多年后冬天的某个晚上,听到eason的《白色球鞋》时我一边做着公司年终总结一边泪流满面,小静端来一碗鸡蛋挂面,诧异的以为我被自己全年的工作感动了,说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抱着她哭到睡着,她也哭了,那一刻我是爱她的,即使她不知我在哭什么或者比我更清楚我在哭什么。
《白色球鞋》前几句是这么写的:到一定年纪总算明白美好的事物 / 好像大部分都在青春时候发生 / 那天无意中翻出了那双发黄的白色球鞋 / 依然还有心跳温度。
后来妈给我转学到了区重点,离她上班近能看着我。走前我都没来得及和初恋告别,但不久我在新学校收到她的信,基本每封都很简短,半页嘘寒问暖半页是她的插画,插画里是我从前在学校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温馨,唯一令我不悦的是她每次把我的球鞋画成尿黄色。而我那段日子几乎把早饭钱全花在邮票、卡通信纸以及红色的大大泡泡糖上面,大大泡泡糖是放在信封里寄过去供她边看边嚼的,她回信说每次读完信的时候泡泡糖的甜味正好嚼完,我回信说这都是我算好的。她写的最棒的一段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养只鸽子吧,这样我们就省了邮票和信纸的钱,早晨它从我手中起飞,黄昏它静候在你笔旁,它趾头的紧绑的小纸卷便是我们所有的思念。后来我确实去花鸟鱼市买了只白色的信鸽,只是我将写好的信绑在它趾头放飞后,它再也没有飞回来过。
我不知算不算对得起妈,这也只是我对她撒的谎中的沧海一粟。当得知她晚期时我决定和小静结婚,因为这是妈对我最后的期望,而多方的信号都在指示命运到这里,你是应该和小静结婚的,这样才会祥云朵朵,流水如常,即使在很多年后你们未必还会在一起。我特别懂事儿的在岳父说的大吉那天和小静去领了证,并给各方去了电话,每个接到喜讯的人表现的都比我预想的兴奋,原来我的婚姻关系着这么多人,最开心的还是我妈。领证前我尽可能的把故事从开始就描述的非常顺理成章,说,妈你看,我和小静在一起也很久了,她人真不错,懂我爱我也特别照顾我,他家人也都很喜欢我,尤其他哥,经常给我做刀削面吃……
结婚那天我妈把祖传的镯子给小静戴在手上,就这样,我就像希腊火炬一样,被生我的女人交给了想为我生的女人手里。毕业时我不想回妈所在的城市工作,也拒绝了野爹前往海外与他一起养牛的召唤,因为我觉得独立的时代终于可以开始了。妈经常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银子够花吗,其实过得好坏我都会特别留心的表现给她生命从未如此精彩的状态,即使我通话前半小时刚被头儿告知因我前晚和客户陪酒时没有装孙子而丢掉了一单所以失去了这年的年终奖。其实那客户我一直陪得挺好的,只是前晚丫想带去开房的妞确实当天来事儿了,而小静又在家等我过三周年纪念日,我就在丫喝得差不多时候付了房钱和小费先闪了,临走我还特意多拿了些钱给妈咪让她一定帮我喝好那孙子。其实我比较厌恶各种情侣日各种几周年的,也许是小静的朋友同事都在过吧,毕竟多数女人是这样的,仪式感、形式感才能让她们更有安全感,而痛苦和烦恼也都源于比较。
我在车里换掉全是烟酒味儿的西装,使劲闻闻身上有没有其她妖孽的味道,确定无误后拿着许诺小静很久的驴牌包上楼。其实小静知道我的工作性质是需要陪客户吃喝玩乐的,但在她看来,男人都是不靠谱的,就像我俩看完《花样年华》后问我这片儿到底演的什么,我说我得想想,她说,我告诉你吧,演的就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一刻我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你该相伴一生的人。恋爱经历不多的女人尤其疑心重,爱装成熟,凭借身边一些情商智商还不如自己的闺蜜的二逼故事以及二逼tvb剧情中获得的讯息产生仲裁自己男人的灵感。幸运的是,小静并不算严重。
我进门时快十点了,没开灯,我是很懂事儿的,顺着几十个蜡烛走到浴室,她屈着长腿泡在浴缸里,我心想小静你是泡在这里有多久了,因为她平时晚上七点多就可以到家的,但这时我觉得要把这个周年纪念日过好,我就要当成:我快开到小区的时候她在家刚刚点完所有的蜡烛,我在楼下车里换掉一身烟酒味儿衣服的时候她刚刚把陪她工作了一天并挤了二十多站地铁的内裤脱掉,我在乘电梯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刚刚把音响打开调到《真爱至上》的片头音乐 《christmas is all around》,而我进到浴室的时候她恰好在泡泡里吃着果盘同时音乐刚好播到“you gave your presents to me,and i gave mine to you”这一句……
而不能当成:小静七点多到的家,吃完收拾完大概八点多,把所有今晚的道具准备完大概八点半,然后趴在阳台上足足目测一个多小时,看我把车开进小区时以闪电般的速度关掉灯点好所有的蜡烛,由于手忙脚乱还被打火机烫了几次,来不及感觉疼,迅速向已经降温的浴缸充上我进浴室脱掉衣服与她亲热时恰好的温度,期间拖鞋数次离脚又被数次穿起,看我下车时把音乐调整在我一进门便是《christmas is all around》环绕房间……
无论哪种情况,小静都是很辛苦的。
当然,我也是很懂事儿的,从进屋发现全是蜡烛我便没有开灯更没有傻逼兮兮的大声说小静是不是停电了,而是声音巨小的迅速宽衣,拿着驴牌包走进浴室,接过果盘一边喂她吃,一边讲给她喜欢听的话,声音控制的比音乐低一点点比欲望高一点点。即便我喝完酒并不想做,即便我在更换姿势时想起那一张张孙子的脸以及自己装孙子的脸,即便我在驴牌店刷卡时的深感恶心,即使我在每个傻逼情侣节都未必有那么愉快,但我还是要顺应剧情,就像我们之后要顺理成章结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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