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面对知识付费时代的“知识焦虑”?
作者/one·一个
在知识生产方式、供给和管理方式发生深刻变化的时代,先看看我们祖先的知识概念、知识分类与今天的异同。
由于受到生产条件和物质条件的限制,我们先人并没有形成知识的概念,甚至没有追问过什么是“知识”。先秦的文献典籍中早就有“知识”一词,但这里的“知识”都是指相识的朋友和熟人,与我们今天所说的知识是两回事。《周礼》中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才比较接近今天所说的“知识”。
古代雅典则完全不一样。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不断对“知识”进行定义:
1.知识就是被论证或验证的正确观念
2.知识就是被接受的正确观念
3.知识就是被回忆或被感知的观念
西汉刘歆在其父《别录》基础上,编成了我国第一部官修目录《七略》,它不仅以儒家意识形态为中心,而且其分类标准也不统一,到西晋荀勖开创四部,经史子集至《隋书·经籍志》而定型,至清乾嘉《四库全书总目》而集其大成。从四部“经史子集”名称就可以看到,图书分类完全成了人文经史的天下,医术方剂、占卜迷信、兵书兵术、手工技艺一类形而下的知识,全部淹没在经史子集这些人文知识之中,汉代兴盛的房中术一类性知识更没有立身之地。
从知识的盛衰不难发现,实用性知识技术不断萎缩,从事实际事务和实用工艺的人越来越没有地位。在隋唐的国子监里,上层权贵子弟才能学习经文诗赋,唐代最看重的进士考试,考试内容也是诗赋创作,到明清又变为考八股文,真是九斤老太太说的“一代不如一代”。
人们重文轻理的知识取向,一直影响到“五四”以后那些学贯中西的文化精英,二十世纪上半叶诗人作家和人文学者,长期处在社会舞台的聚焦灯下,梁启超、胡适、鲁迅、郭沫若、徐志摩这些人吸引了全社会的目光。徐志摩那首《再别康桥》迷倒众生:“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让无数青年男女疯狂,让绝顶聪明漂亮的陆小曼以身相许。今天一个写诗的穷小子,谁有本事“轻轻的招手”,就能勾引到陆小曼这样天仙般的姑娘?
网上有则段子说,一小偷到北京朝阳东北角作案,不巧与北漂的年轻诗人撞了个正着。诗人对小偷说:“老兄,手下留情,我是诗人。”一听说眼前这倒霉鬼是个诗人,小偷马上动了恻隐之心:“老弟,对不起,往后要是吃饭困难找我,来扫一下我的微信。”
在十九世纪时,黑格尔就宣称人类已经进入了“散文时代”,“诗性”开始远离我们这些“文明人”。不仅我们的生活了无诗意,我们自己就是一篇又臭又长的“散文”。
今天,我们应当特别警惕的是,有可能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当年的“沉溺词章”变成了“只向钱看”,那些能够迅速致富的知识才“有用”,那些已经致富的人才吃香,所以马云、刘强东等人成为今天的偶像,他们的举手投足都是人们的谈资。
这种对知识的价值取向,自然会影响今天的知识生产,知识付费又加剧和加速了这倾向。在知识付费的时代,只要你给用户提供的知识“有用”,你口袋里就不愁没钱用,你自己更不会“百无一用”。像百度、腾讯、今日头条这样的巨型网络公司,它们给作者提供大平台,使知识生产者能尽快及时地推广自己的知识产品,同时也能把自己的知识,很快变成自己银行的现金。
网络迅速将知识变现,可以预料,我国的知识生产会成几何级数增长,某些知识肯定比“发明专利”增长更快,因为有些专利能够变为钞票,有些专利可能只是纸上的“专利”。
大数据时代我们都没有隐私,网络公司知道每个人此刻喜欢什么,每个人此刻需要什么。今天你点击过某类文章,明天就给你传来一大堆此类文章,今天你点击过美女图片,明天你打开电脑就是百花争艳。
算法和流量告诉我们,哪类文章和视频最受欢迎,哪类人群喜欢哪类知识,这不仅使作者可以精准地“量身定制”,也使网络可以定时定量地“送货上门”。这深刻地左右了知识生产,那些受人欢迎的知识会被大量炮制出来,而受人冷落的知识就无从产生。在时间就是金钱的时代里,谁会去生产没人下单的废品呢?未来的知识生产将走向“看菜吃饭,量体裁衣”,有哪方面的群体需求,就生产哪方面的知识。
不过,付费时代的知识生产,也并非全是“捷报频传”,任何一个铜板都有正反两面——
首先,在这个浮躁而且实用的时代,一夜暴富是许多人的人生梦想,他们只关注那些快捷实用的知识,在他们眼中,知识要是不实用就必定无用。这可能导致某些知识畸形发展,某些知识日益萎缩,某些知识可能失传。社会精英往往学有专长,有的为社会提供超前的思想,有的推进人类的思维能力,有的为人们提供“新感性”,有的更新人类的想象空间,有的则是为我们创造实用知识。创新思想、更新思维、拓展想象,都需要艰辛的精神劳作,尤其需要很高的才华,而且学起来也很有难度,好些原创性著作不下苦功根本无法弄懂,即使弄懂了也很难带来经济效益,至少不能为消费者带来“立竿见影”的好处。这类创造性精神劳动,写起来难,学起来也难,如果不能在市场上变现,写的人不能因它获益,学的人又不能拿它挣钱,那还有谁去写它,又还有谁去学它呢?
其次,进入商品经济社会后,无论精神的还是物质的产品都成了商品,但在大数据和计流量之前,精神生产还具有较大的盲目性,精神产品的创作者还是“我行我素”。唐代杜甫“新诗改罢自长吟”,贾岛诗成之后“一吟双泪流”,都是对自己创作的自我欣赏,作家或诗人自己觉得怎样好便怎样写,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诗文的好坏只有我知道,所以我的文章我做主,尽力写出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
进入知识付费以后,作者首要考虑的是消费者喜不喜欢,而不是自己喜不喜欢。一切都以“流量为王”,作品的优劣不取决于艺术水准的高低,而取决于网上流量的大小。这样,作者全心全意地讨好消费者:消费者喜欢什么内容,我就编什么样的故事;消费者喜欢什么风格,我就模仿什么风格;消费者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装成什么样的人。
作者再也不会十年磨一剑,作品再也不可能千锤百炼。如果一位职业写手,还像过去那样字斟句酌,他连自己也无法养活,还有谁愿意和他成家呢?不管你有没有灵感和激情,你都要像工人制零件那样制出规定的数量。先要产出足够的量,才可能有足够的流量,有足够的流量才有足够的金钱。作者不会在意作品的艺术水平,只考虑能否喂饱消费者,能否让消费者心甘情愿地掏钱。
人们常说世上最困难的工作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如今,作者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消费者喜欢什么样的思想,他就提供什么样的思想。生产者以消费者的好恶为转移,一切努力就是要让消费者满意。因此,作者开始是不敢说出自己的思想,后来逐渐便没有自己的思想。
最后,为了争取最大的流量,网络平台同样得照顾消费者的喜好,消费者爱看哪些内容,它们就会提供哪些内容。今天你在京东网看了一下裤子,明天点开网页到处都是裤子广告。知识“上门服务”的好处就是“贴心温暖”。过去无论是新闻消息还是实用知识,报纸、电视、网络和书本,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你想看就去找来看,不想找或不会找就拉倒。大多数情况下,你不感兴趣的内容也硬塞到你眼前,让你绕不开也甩不掉。在今天数据和流量时代,知识的个性化供应固然“服务周到”,但我们只能看到自己爱看的知识,所有自己讨厌的内容都不会呈现在我们眼前。
谁都明白,长期偏食会造成营养不良,同样,长期只看自己喜欢的知识,会造成我们知识结构单一,会使我们的视野偏狭。只有接收各种各样的知识,我们才能获得完整的世界图像,才会形成广阔的知识结构。只有看自己不懂的知识,我们才会不断进步;只有看自己不喜欢的知识,我们对人事才会有客观的认识;只有看那些对自己有挑战性的知识,我们自己才会变得越来越聪明。一味讨好消费者的知识供给方式,迎合了人的欲望,满足了人的需求,但可能使我们日益单调、懒惰和愚昧。
希望像今日头条、百度、腾讯这样的网络巨头具有社会责任感,在兼顾按需供应知识的同时,也给消费者提供完整全面的知识图景,提供多声调的新闻信息,提供丰富多样的知识内容;在经由电脑按量推送知识的同时,也通过人工来按质推送知识。
新奇的思想,艰深的学问,先锋的创作,它们的流量较小而意义重大,能够提升全民族的精神层次和文明素质,可惜,在目前这种知识供应方式中,它们永远不可能被呈现在消费者面前。此类知识既然没人推送,最后就一定没人生产。
这种情况一旦真的出现,我们只能一声叹息。
以流量大小来供应知识,以订户多少来评价优劣,个人可能在心满意足中独食和偏食,民族可能在皆大欢喜中进行逆淘汰。
也许我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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