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手记 > 正文内容

安慰时光流逝

二向箔2022-12-13 09:06:13文章·手记480


作者/程菁旭

我本来一头乱卷发,因为疼滚来滚去的时候就更卷。不疼的时候我去找走廊最末端病房的多米尼克坐着,镇静的药让我目光柔顺地看着他。我感到我全身柔顺,连头发也变软。多米尼克是个美国佬,自从上个月乱拨医院内线电话拨到了我的病房,我们就开始互相骚扰,扯些有的没的。我看着他,五十多岁的人,脸上久病的颓唐像两条青虫在眼眶里流动。

“术前检查怎么样?”他问我。

“血常规几项,该阴的都阴,肺不肿了,心率还失常,第一次收到来自肝脏的坏消息,我要全面落幕了。”

“那手术呢?”

“照做,不过主刀苏正在和放疗科吵架,说我年轻,放疗冒险,一直不给签字,正在吵。”我说:“我下午再去哭一场。”

放疗对我的帮助其实只是预防伤口增生,彻底封闭扩张的血管,让手术的痕迹不太难看而已,啊我为了这个已经苦苦扭动了一百多万年。苏一直给我开刀,苏明白我,知道有种风险对我来说是扯淡,说我们控制射线剂量就好。直到我对着放疗会诊的几个医生流下淡墨色的眼泪(对我住院也浓妆),他们围拢过来,抚摸我的肩膀,把我叫做“小”+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说你才23岁,其余器官致癌或者将来计划怀孕发生畸形这谁也说不好太犯不上了阿。我卖萌失败,又感到顿时衰老。去诊室水台前补好妆,回来看到会诊结果报告上又一次印着三个黑字“不适宜”。

多米尼克也这样觉得。我扯扯他的领口,患者的蓝条纹制服,他开过胸的那条红线漏出来。问他:“你难道和那些家伙一样也要说我需要心理建设大于一切嘛?”病人常常口不择言,我这种人就更甚。晚上八点,我和多米尼克在医院的公园散步,灯不好,一闪一闪飞虫乱撞,我们两个想起来应该跳个舞,于是就磨磨蹭蹭地绕着水池进退。水池里的乌龟追攻金鱼,一条被咬下鳍翅的鱼棍浮在水面乱扭。北京的夏天比我家的夏天气温略高,多米尼克说,再过几个月,你就能跳得更好了。我说对,是这样。

我的手术,要拆掉左侧股骨的一根髓内针和几颗横钉。我用手机录像全程观赏直播,分散了不少注意力。苏在我腿上拨弄肌肉血管,我突然眉心一酸抖了一下,苏立刻刀剪镊举离我。我示意他继续,苏说:“哎呀你这个著名的喷嚏声,我听了他们在谈你的时候都好想笑。”“他们都说什么啦?”“说你很小声的,像在掩着脸捏着鼻子。”我又笑得抖了起来,对苏说我为此被嘲笑多年了阿。其实我是个真心的不自然人,直到有次听到别人说我扭捏,还微微悲怆了一下。

我们两个笑了几十秒,但觉得应该手术第一。苏把我缝好的时候,离麻醉失效还有很久。我整理好衣服单腿跳下手术台,说你们不用管我了,我自己走回病房算了。握着轮椅扶手在手术台旁边侯着的护士错愕,苏说行吧,哎呦她久经沙场了。多米尼克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等我,见我出来,走到我的左侧让我挽着手臂。

第二天是多米尼克做腰穿,疼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握着他被医生反扭到背后的右手,不断埋怨和他有关的孤独和这异国他乡的苦痛,埋怨人为了不死需要作出的巨量的努力。事结束后,我想到自己,趴在他的床边神经兮兮地问他,你心里有没有一个人呢?

他灰色眼珠,床头灯让他的瞳孔聚拢成一个极小的黑点,说当然。然后累得闭上双眼睡着了。

我回到自己的病房躺好。这世上一切都不会过去,并且安慰全无。

一个女友有天惊闻我在住院的状况,劈头盖脸的一个电话过来。我在楼下的花坛边坐好一五一十地对她回答问题,挨骂,聊天,我说”我可能也不是非常需要快乐“的时候,一个给我会诊的医生刚好交班完毕,从我身边路过,回头看我。我右手举着电话,只好用夹着烟的左手跟他挥挥。那以后他再见我,经常姑娘阿姑娘阿地叫我,巡房的时候问东问西关切更多。前些年我和苏刚刚相熟起来的那时候,苏好像也是这样,慢慢从我的医生变成一个对我非常温柔的人。

而大多数时候还是非常清静,我无聊的时候给多米尼克读诗,有一次:

“chamber of blossom,not a petal spilled,

yesterday’s japanese cherry

—you and i charmed inside the glow—

by evening had borne fruit:

a whole day in beirut

—according to the radio,

the first since january—

with no one killed.”

多米尼克说,读点叶芝吧。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为原创和部分整理自网络,如有侵权务必联系我们删除,保障您的权益,本站所有软件资料仅供学习研究使用,不可进行商业用途和违法活动,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本文链接:https://www.erxbo.com/post/251.html

分享给朋友:

“安慰时光流逝” 的相关文章

出走,归来

出走,归来

作者/陈麒凌如果一个人年纪大了变得自私,可能是因为自己拥有的不足以和人分享,爱是这样,空间也是。01十一岁那年自东北还乡,四千多公里,冬夜,雪国列车一路向南。我们从二井子站上车,那是距离中俄边境二百多公里的一个小站台,蒸汽铁轨,混雪的煤渣,站台上卖热包子的小推车。我妈领着两个小女孩摇摇晃晃挤上火车,...

少说刻薄话,多吃巧克力

作者/老杨的猫头鹰·1·微博上有个很扎心的段子:“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住在豪华的大船上,船上衣食无忧,灯火辉煌,高朋满座,你怎么玩都不为过。而我只是抓着一块浮木,没日没夜地在海面上漂,海浪一波一波打来,我怎么躲也躲不掉,随时都有被淹死的危险,还要担惊受怕有没有鲨鱼经过。你却问我:‘为什么不抽空看...

一个人的房间

一个人的房间

作者/王秋璎群租房是违章的,不时会有人上门查看,我们必须时刻警惕,隐藏好自己的存在,就像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1在影展上看到一部关于「家」的电影,片中的某个细节像是对我真实生活的复刻:老房面临拆迁,主人公一家借住在亲戚的“楼中楼”里。晚餐时,父亲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汤端上餐桌。母亲转身跑进厨房,...

在冬天来临前

在冬天来临前

作者/苏更生困在此地的我白日做梦,在反复的追问里睡觉,不是我不愿醒过来,而是醒着也无事可做。这是我见过北京的最长的秋天,每天傍晚下楼,街道旁的树上竟然还有黄叶,路上稀稀疏疏落了一道,但竟然还有掉完。往年此刻这城市里早已萧瑟,今年的秋天倒是格外漫长。在等待和忍耐里,我已经过了太长的时间,千回百转地熬,...

我的室友

我的室友

作者/有花他们口中的“优秀”的人,是一堆本子上的数字或文字,一些世俗所认定的昂贵的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刚刚从大学毕业不久,因为收到了一份工作的邀约,我便来到了这座小镇。为了节省费用,我和两个室友住在这座遍布着老旧房子的乡镇当中。我的室友是一对已经五十多岁的夫妻,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觉得我是一...

迷宫

作者/顾连川我目睹了一场死亡。通俗点说,我他妈的看到一个人死在了我面前。那是一栋公寓,33层,一层24户,四台电梯,其中一台始终处于熄灭状态,让这栋楼像一只直立的断了腿的野兽。这只野兽的肚腹之内吞了几百号人,争吵做爱谎言油烟轮番上演,每天平均消耗八百毫升眼泪,一千克唾沫,五斤食用油和二十只避孕套,他...

发表评论

访客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