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能力后,你会最先弥补哪个童年遗憾?
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只手提包的样子。黑色的手柄,包身是酒红色,开口处有一只金属扣搭,呈一个倒置的等腰梯形状。我妈说,她的钱包、钥匙和一些证件都在这只包里。包在菜市场门口丢失,原本挂在自行车把上,一转身就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我妈气汹汹推着自行车回家,我在后座上一路颠簸,路上有很多数落,很多气话,但我都不太记得了。外公家并不远,一家人围坐在客厅,商量着要不要报案。客厅有一张沙发,一张躺椅,两个小凳。阴天,水门汀地板看不出颜色,没有开灯。
我妈说,钱的事是小,主要里面有家门钥匙呀,钥匙丢了,锁怎么能不换?
外婆说,咋能丢了呢?你就没看住?
我妈忽然一看我,说,还不是她!就会缠我,一下车就抱着我的腿,就会叫妈妈,我光顾她了,我哪能顾得上前面的包?
我是个缠人的小孩,从小我妈就这么说我。别人家小孩都没有你那么缠人,你怎么就不能帮妈妈看着点?他们随即讲起我表哥在姨妈买菜时帮忙看车子、看包包,从不让人操心,已经是大人的小帮手。表哥比我大三岁。
我哭了,边哭边跑向我妈,那时我只有五岁,没有上过学,我妈的包丢了,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凭空有种被抛弃的恐惧,担心犯了错,我妈会不要我,所有人都会不要我。
这个丢包的故事后来被我妈重讲了许多次,每一次都被用来当作我非常缠人的证据。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缠妈妈?我们去买菜,你光顾着缠妈妈,最后妈妈的包都丢了。这件事让我始终心怀愧疚,它的每一次重提,都让我心中的惭愧更多一分:是啊,我怎么就那么缠人呢,我怎么就没能帮我妈看住那只包呢?
大三时我用我赚到的第一笔稿费,给我妈买了一只蔻驰包,将近两千块的价格,早已超过当初被弄丢的那只。收到包包后我妈一直很小心,上班都舍不得背,更别提拿去菜市场了,我妈说,那是你送我的呀,我得小心点,丢了多可惜呀。
如此温馨的时刻,我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念头:如果这只包再被弄丢,那就不会与我有关,我不会再缠人,也不会再为此负责了。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像乌云一点点散去,刺眼的光芒照得人忍不住流泪。他们都在夸我懂事,而我什么也没有说。我骤然意识到,那不该是我的责任,我只有五岁,还没有上学,我才应该是被保护的那个人,而不是与他们这群成年人共担困境。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慢慢接受这件事,以及与这件事相似的许多事。它们都像是藏在记忆里的匕首,在多年之后露出刀锋。有时候我会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为自己辩解,为什么长大了还要做一个懂事的小孩?很多幽暗的念头难以自明,我曾试图将这事讲回给我妈他们听,我说你们还记得那只包包吗?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责任。旧事重提,他们显得诧异:有这回事吗?嗨呀——我们当初也没有怪你呀,开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敏感?
是,我被定义为一个敏感的小孩,别的孩子都不会像我一样,为一件小事纠结多年,总是念念不忘。他们都笑了,我没有试图再解释。
我是一个生活上挺粗心的人,丢三落四,经常找不到东西,但如今的我很少责怪我自己,也很少责怪身边弄丢东西的人。丢了就丢了,没有必要责备谁,更没有必要为一个物件组织一场谁是罪人的审判。
这是我对自己的宽容,也是我对自己的补偿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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