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浮动中的哥本哈根
作者/寂静森林
缘分是一门玄学,说不清道不明,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只能徒增伤感。身在职场的张晓遇到这种境况,平静的心绪有了微妙变化。
1.
张晓头倚在地铁靠门的柱子上,人逐渐松弛下来。虽然是始发站,但此刻正是晚高峰时刻,又是星期五,所以人潮逐渐将车厢占满。张晓干脆闭上眼睛,静静等地铁门关闭。
闭上眼,刚刚的场景就又出现在眼前。
下班前一个小时,同事们和往常一样约着出去喝一杯,庆祝一周的结束。陈岳坐在张晓斜对面的位置,中间隔着两个人,所以整场聚会两个人基本没有什么对话。进场的时候张晓特意没选陈岳旁边的位置,两人平时上班已经是挨着坐了,这种社交场合陈岳大概想多和其他同事交流,自己没必要再凑上去。
这样一想,张晓便绕去另一边,坐在了陈岳隔壁的桌子上。陈岳扫了张晓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沉了一沉。
七点钟的时候,张晓已经坐不住了。这种聚会,看似一大群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但其实在酒吧嘈杂的环境里,基本也只听得到坐在自己旁边人的声音,所以能聊的话题反而有限。
而且同事之间的聚会,聊的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事,张晓是个小人物,参与不进去公司高层变动的私密讨论中。但以自己的年龄和心态,又没法和刚入职场的小姑娘们一起讨论隔壁桌的混血帅哥究竟在看她们之中哪一个这种话题,只能呆坐在那里维持着快要僵硬的微笑。
好在刚刚开始聚会的时候,张晓已经得知同事晚上都各自有安排,这局估计用不了多久就结束了。张晓知道陈岳一会约了朋友打麻将,不知道为什么,当得知陈岳不是约了女朋友的时候,张晓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果然,过了十分钟,有同事说约了人要走了。张晓也就势赶紧拿起包,说自己也差不多到走的时间了,其他同事也纷纷表示今天就差不多到这里了。张晓不自觉看向陈岳的方向,脱口而出问了句:“你去哪里?”
没想到就在同一时间,陈岳也抬头望着张晓问了同样一句:“你去哪里?”
“回家。”张晓不动声色地说。
“去黄埔。”陈岳也很自然地回答道。
那一刻,同事们都各自忙着收拾东西,没人注意到他俩隔着几个人同时问对方的问题。何况这问题也稀松平常,听到了也不会有人当一回事。
但那一刻,张晓好像听到了某个遥远的山峰上积雪缓缓滑落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微,但也很真实明确。等她回过神,张晓看见面前酒杯中冰块逐渐融化后轻轻浮上水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睁开眼,张晓看到自己侧着头倚在车窗上的倒影,头和身体连成一道弧线,那形状像一弯新月。
列车竟然还没开出,身边的人却越站越密。张晓感觉视线无从安放只得再次闭上眼睛,开始思考晚上吃什么这个问题。算下来,晚饭时间也只有半个钟,吃完后手上还有几篇稿子需要理一理。再大致算一算今天一天摄入的热量,张晓叹了口气,脑子里快速锁定水煮青菜这一晚餐选项。
张晓想起中午吃饭时在杂志公众号上的小说选段,里面的人物因为找不到工作坐在男朋友的车上发愁,男朋友为了安慰她给她买了一盒肯德基的蛋挞。小姑娘在回家的路上一口气把一盒蛋挞全吃光了,然后继续感叹生活不易。
看到这里,张晓下意识的反应是,能一口气吃光一盒蛋挞的人,生活已经给她留足缝隙了。张晓想起自己上次想吃蛋挞的时候,在网上先查了一下热量,一只400大卡直接把她劝退了。假如要张晓一口气吃一盒蛋挞,除非是世界末日到了。张晓想起蛋挞甜腻而又柔滑的口感,本能地打了一个哆嗦。
2.
整个周末,陈岳都不停地出现在张晓的脑海里,这让张晓的稿子大纲迟迟无法完成。回到职场后,张晓只有周末时间才能专心写稿,所以她很珍视周末的时间,也极为看重效率。可惜,这周注定状态不佳。
但奇怪的是,张晓并不似平时状态不佳的时候那么焦虑,反而有那么一丝放纵的愉悦在里面,好像她写稿时点燃的香薰蜡烛一样,夹杂着些甜味,又稍纵即逝。
虽然两人工位是挨着的,但张晓来公司最初的一两周,和陈岳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张晓是后加入这家公司的,加上不太会说上海话,所以中午总是一个人叫外卖。陈岳中午一般和组里的同事一起出去吃,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是端着一杯咖啡。是张晓不认识的牌子,应该是附近某家精品咖啡。
张晓有喝惯的咖啡品牌,但也愿意试试新的。于是某天中午张晓主动问陈岳:“这个牌子的咖啡在附近?”
“下楼走多一个路口就是。”
“看你天天喝,比附近其他的咖啡好喝是不是?”
陈岳看了一眼咖啡杯,面无表情地说:“哦,不是,因为我用的信用卡去他们家买咖啡半价。”
这回答在张晓的意料之外,但出于社交礼仪,张晓总要再说点什么才行,于是她问:“那味道呢?”
“我觉得不错,你下次可以去试试。”
隔天张晓去买了一杯,果然味道不错,就算没有半价,也完全值得一试。
有了这次交流之后,张晓有时便会向陈岳请教些生活上的问题,比如想吃地道的蟹粉捞面该去哪家餐厅,哪家超市卖的牛肉新鲜,哪里能买到香印提子这一类。张晓今年刚到上海生活,而陈岳大学就来上海了,算下来都十年有余了。向陈岳请教这些合情合理,又能在新的环境里迅速拉近和身边同事的距离,张晓觉得是个不错的话题。
何况陈岳讲起食物时有种特别的魅力。一次陈岳和张晓分享在家附近的日本冷冻市场购买的经验,教她如何根据和牛的花纹判定牛肉质量,又如何评估不同质量的牛肉价钱是否合理,以及除了日本和牛,韩国牛肉,美国肥牛又该去哪里买。张晓听得入了迷,那周周末,张晓便光顾了陈岳推荐的那家超市,并美美地给自己煮了一餐和牛火锅。
当然,张晓觉得陈岳有魅力,不仅因为他给她推荐了美味且实惠的和牛,而是因为陈岳讲述食物时就像讲述某种科学原理一样认真。张晓喜欢能把日常生活当成科学一样对待的人。而且这种传授没有任何自我表现的意思,陈岳讲起这些时,单纯是出于对这件事的喜爱,而且他也知道张晓有着同样的喜好,这让作为听众的张晓感到非常轻松。
张晓当然知道在男生发表长篇大论时在一旁温柔倾听,并适时鼓掌,是新时代的“女德”之一。不管对方议论的是英国脱欧还是特斯拉股价,甚至是他上周玩过的一局剧本杀。张晓不是做不到,只是觉得累。所以当她发现和陈岳聊天总是感到非常轻松时,已经让她开始感到惊喜了。
3.
张晓干脆合上电脑,不再写稿。她开始认真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对身边的异性感到惊喜是什么时候。
这一回忆直接拉到了五年前,张晓还是二十五岁的时候。为了什么事情呢?张晓还能大致回忆起来的,无外乎是在对方的书架上发现了自己也喜欢的书,或者在一起参加电影节的时候无意中聊到了两个人喜欢同一部电影。
后来当真在一起了,发现所谓喜欢同一本书,同一部电影不过是对方想接近自己时刻意的安排而已,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缘分。何况就算真的是千载难逢的缘分,也并不代表日后两人相处便能顺顺利利。
从来都是良辰美景易得,赏心乐事难有。
也正因此,这五年里张晓的情感生活里再也没什么惊喜可言。她宁愿把心放空,独享良辰美景。不用赶稿子的周五晚上就抱着喜欢的零食看肥皂剧,周六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菜市场买些蔬菜海鲜,做顿可口的饭菜吃完已经下午三点。然后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周日午后去花市逛逛,有时买点花草,有时只是逛逛。
甚至大约一年前,张晓从上一份工作裸辞后,就一直没再出去工作过。本来计划休息一两个月就重返职场,没想到一旦过上了睁眼就看书写作的日子,便很难回到重复无聊的工作中。这一晃便是大半年,张晓看看银行户口所剩无几的存款,在一周之内投了几十封简历。也算是幸运,两周后,张晓便来到这家公司上班了。
和陈岳渐渐熟悉起来之后,他也开始邀请张晓参加一些同事间的聚会。一天晚上,一群人在公司附近的小酒馆喝完酒,出门正赶上夏季的暴雨,因为来的突然,大多数同事都没带伞。张晓从手提包里拿出雨伞,正转头准备找相熟的女同事一起撑伞,发现女同事手里都有伞了。这时陈岳很自然地走上前和张晓说:“我和你撑一把。”
等张晓回过神来,陈岳已经接过张晓手中的伞了。俩人顺着街灯和人流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雨晕晃得,张晓觉得脚下有些轻飘,人站得也不是特别稳,但心里却觉得安稳香甜,好像雨夜的睡眠一样。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陈岳早晨到了公司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盒曲奇饼干,说是朋友做的,请大家试试。
坐在张晓旁边的女同事突然问道:“你女朋友做的吗?”
“哦,不是。”陈岳眼睛看向地板,表情略带着些不自在。
“她平时不做这些吗?”女同事继续追问道。
“她不喜欢这些。”陈岳又恢复了平时很自然的口吻。
张晓背对着他们,面无表情继续敲着键盘,却感觉身体里的某个角落被冻住了,好像冰箱里的速冻水饺一样。
张晓这才发现自己对陈岳的了解仅限于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苹果,哪个国家的和牛。重要的事却一无所知。毕竟只是认识一个多月的同事而已,张晓耸了耸肩膀,把多余的幻想都抖掉了。
后来在各种聚会和同事的口中,张晓还得知了陈岳和她女朋友都来自温州,在一起快五年了,两人都毕业于上海的名校,在一次聚会中相识。
在张晓的想象中,陈岳的女朋友应该兼备温柔可人和能力出众,这应该是陈岳择偶的首要条件。这样的女孩子自然容貌不会太过出色,倒不是说上天有多公平,只是稍稍用逻辑便可以推断出。
当然,兼备温柔可人和能力出众已相当难得。张晓可以想象两人相识初期是何等的般配如意。可再般配的一对,两人的关系也总有趋于平淡的一日吧?时间就是有这等魔力。但时间也是公平的,这代表着发生在陈岳和他女朋友之间的变化也会发生在这世间的其他情侣身上。张晓对长时间的感情不太有信心。
张晓甚至都不太记得上次和男生单独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张晓不是没有撕心裂肺地爱过,但每爱多一次,必上多一课。等知识累积到一定程度,心被关在里面,想再用力跳出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到了这个年纪,张晓遇到的大多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面对面坐着约会时,两个人看向对方的眼神不像是通电,反而像在打德州扑克。看来看去,无非是想猜中对方手里有什么牌,牌桌上究竟还有哪些可能性,自己又肯放多少筹码进池子里。张晓觉得与其这样,倒不如吃饭归吃饭,打牌归打牌,不要浪费了食物才好。
再早几年,张晓也遇到过些像陈岳这样的男孩子。他们五官好看,举手投足充满自信,待人接物周到中又略显精明,自然异性缘好,事业也是风生水起。他们知晓自己的魅力,也运用自如。
这类人最危险的地方在于你明明知道他多情,偏偏当他看着你的眼睛讲话时,你又被他的真诚打动。
你或者是他的 A 或者是他的 C,但他的身边总有 ABC。就算 ABC 走了,仍有 DEF。张晓知道自己既无绝世美貌,又无过硬本领,更没旷达胸襟,对这类男生早就免疫了。
4.
正因为想得明白,张晓和陈岳便依旧正常相处着。两人坐邻桌,张晓有时带来水果也会和陈岳一起分享,陈岳有时带来柠檬也会切一半给张晓。这些在同事之间都算是正常的社交,张晓便没放在心上。
一天中午,张晓吃过饭,闻到公司附近的巷子里传来糖炒栗子的香气,便买了一包拿回办公室。见到陈岳,就顺手拿了几颗递给他。
陈岳没有接,也没说话,只是盯着张晓手中的栗子看。
“不喜欢吃栗子?”张晓问。
“喜欢。”
张晓更疑惑了。
没想到陈岳接着说:“之前我买栗子回来给同事吃,都是剥好了递给大家的。”
“剥好了?”张晓不敢相信。毕竟不要说同事了,张晓还没给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剥过栗子。
“嗯呐。”陈岳倒是一脸平静,直接坐在座位上继续工作起来,一边打字,一边说:“不信你问问其他同事。”
“这么奇怪吗?”张晓虽然嘴上仍在挣扎,脸却不由自主开始发烫,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是想给陈岳剥栗子的。
而陈岳也必定是知道的。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真是件奇怪的事情。你可能和一个人面对面吃十顿饭都培养不出丝毫亲密的感觉,却有可能因为有人让你帮他剥一颗栗子而对他开始另眼相待。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气氛有了些许变化。先是眼神不自觉地接触。陈岳有对圆眼睛,宽而深的双眼皮到眼尾处微微向上,所以当他望向你的时候总显得神采奕奕。
而张晓虽然看不到自己望向陈岳时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四目相对时那种满心欢喜,想必那欢喜也像春水映月一般全部写在了自己的目光中。
张晓晃晃脑袋,那一汪水中的月也就碎掉了。现实的光景重新浮上脑海。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信心打败一段五年的感情,五年可以有多少情感羁绊暂且不论,在三十而立年纪的人,又有多少信心和力气去重头和一个人磨合建立关系。
何况已估算到对方女友性格成熟稳定,也就意味着对手失误的概率很低。
反观自己,又肯付出多少,能付出多少,就算退到五年前,尚对爱情一身孤勇的张晓也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如此艰难的局面。何况此刻已被生活将孤勇吞噬得差不多的自己。
客观条件也不具备。陈岳和他女朋友都来自温州。有一次午饭的时候,有同事闲聊间问起过陈岳:“是不是温州人都愿意找回温州人结婚。”
当时张晓低头扒着饭,听到这问题,手上的筷子不自觉停了一停。
陈岳想了想说: “大部分是。”
张晓继续若无其事扒饭。其实答案是张晓早就想到的,不过此时听陈岳亲口承认而已。张晓在脑海中写满二人不可能的记事本上又重重地划上了一笔。
这样一通盘算下来张晓把握在手的也不过那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心动而已。好像秋天时上海那些女孩们系在颈间的一块方巾一般,就是一个亮眼,抵不得什么冷暖变幻。
5.
张晓看着面前空白的文档上跳跃的光标,有种高中时刚刚解完一道数学大题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合上电脑屏幕,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泡一杯热茶。
高山乌龙的香气冲上来的瞬间,张晓内心终于恢复了平静。在这个周末之前陈岳带给张晓的大多是带着些轻松的快乐,像转山的时候突然见到雪山的快乐。然而从这个周末起,如果一切不加控制的话,雪山的雪就要纷纷滚下,拦住去路,或许便是困扰多过喜悦了。张晓决定和陈岳保持距离。既然这心动是由距离带来的,那么距离也应该可以让它停止。
张晓开始减少参加同事聚会的频次,就算偶尔出现,也会坐在离陈岳很远的位置,尽量让自己将关注的焦点从陈岳身上转移开。当然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陈岳通常是聚会的焦点。他有本事让在场的所有人笑得拍桌子踢凳子,又能在场子最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默默去厨房洗碗。这种收放自如在年轻男性的身上的确少见。
但陈岳好归陈岳好,和她张晓并没有关系。就像花市的花一样,再美再艳始终是插在别人的花樽里的花。周末没事的时候张晓喜欢去花市逛一逛,看着一排排的鲜花在阳光和微风下摇曳生姿,张晓觉得开心,那种开心已经很足够,和是否要带一支回家并无太大关联。
白天的时候,张晓也尽量离开工位去公共区域工作。陈岳有时路过会凑过来看看张晓的电脑屏幕,再看看张晓,并不说什么,便默默走开。
这样过了半个月,秋意渐渐浓了起来,张晓的心情也逐渐趋于平静。一日下班后,张晓从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准备拿来当晚餐,从便利店走出来,正遇上准备往地铁站走的陈岳。因为正好遇见,张晓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于是两人便一起往地铁站走。
虽然好久没交谈,但两人竟也没冷场,一路从最近看的剧聊到这个季节吃的蔬菜。进地铁站门口的时候,张晓闻到附近花坛传来一阵幽香,她向周围望了望,但只见到墨一样浓重的夜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陈岳说:“你闻到桂花的香气了吗?”
“原来是桂花。”北方长大的张晓对桂花的香气并不熟悉,陈岳一提,她才反应过来。
“真好闻啊。”张晓心里想到,如果可以,她想停在这里多几秒钟,将那味道再细细品味一阵。
“我喜欢桂花的味道,因为这个味道,这是一年中我最喜欢的季节。”陈岳说这话时,张晓偷偷望向他,看到他浅蓝色衬衣的衣角被风吹着飘在深蓝色的夜空中。
那桂花的味道更香甜浓郁了。
那晚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张晓破例允许自己肆无忌惮地想一下陈岳。当她闭上眼睛时,便看到陈岳看向自己时的瞳孔里的光,像雪山上湖泊里的水。听见窗外的风呼啸,张晓脑海中便会闪现在大雪纷飞时两人在富士山脚下的旅店中吃烤肉的画面。接着,张晓似乎就能感受到陈岳触碰自己时手的温度,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节奏,在这样的想象中,张晓逐渐滑入梦乡。
后来,只有到了夜晚,张晓才放心将自己对陈岳的感情拿出来在月光下晒一晒。为了让自己白天继续表现正常,张晓甚至告诉自己,自己想象中的陈岳和现实中的陈岳根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人。只有这样,张晓才能让自己的感情在日夜交替间收放自如。
6.
就在这样的状态中,不知不觉秋天过去了。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张晓去商场买了一瓶桂花味道的香水,小小一瓶竟然要上千元。但张晓没有犹豫,虽然她知道自己可能并不会用这瓶香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花上千元买一瓶不会用的东西。但她得做点什么。
立冬那天,同事们一起约着去吃涮羊肉。张晓因为手上有事情没处理完,所以出发得比其他同事略晚了一些。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加上刚刚为工作上的事着急,准备出地铁站的时候张晓觉得胃开始一阵阵抽搐。因为自己有胃疼的老毛病,张晓便想着一会在附近先找个地方买碗粥喝,这种情况直接吃涮羊肉估计是不行的。
但出了地铁站,张晓才发现涮羊肉馆子附近是工业区,本身餐馆就少。加上早就过了工作时间,工厂区便更显得冷寂,别说还开着的餐馆,就连行人都没几个。
就在发愁的时候,相熟的女同事打过来问张晓到哪里了。张晓支吾着说就快到了。正准备挂电话时,张晓听见话筒里传来陈岳的声音,“问问她要不要喝粥,我知道附近有家粥铺,准备叫外卖。”
“要个白粥就好。”张晓和女同事说道。
挂了电话后,张晓裹紧大衣,抬头望了眼天空,见天上有星。
跟着地图七拐八拐进了小巷子,张晓才发现地图的定位出了问题。原地转了一圈,手机上的三角形图标晃来晃去却无法固定。四周无人,只有手上的手机散发着微弱的光,张晓有点慌,于是发了条信息到微信群,问同事要个定位。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屏幕便整个亮起,是陈岳打来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
张晓看看四周说:“在南苑四村,找不到门牌号。”
“你开实时定位。”
张晓点了电话公放,然后打开微信实时定位。地图上陈岳的图标让张晓觉得安心。寒冷中传来陈岳厚实的声音:“你按照现在的方向往前走几步。”
张晓照做。
“这里右转。”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陈岳的声音后,张晓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四周仍然和刚刚一样黑暗寂静,但身体里好像有了个发光体。
转过弯没几步,张晓便看见了向自己疾步走来的陈岳,因为出来的着急,陈岳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还是那件浅蓝色的,将夜色都衬得亮了起来。
两人面对着面站定,眼睛都直视对方的眼睛,有一阵没人说话。还是张晓先拉了陈岳的衣袖一下,说:“快进去吧,冷。”两人便并排着走进饭店。
那晚陈岳心情异常地好,讲了很多的话,张晓也没再刻意回避,陈岳讲笑的时候,张晓就定定地望着他跟着一起笑。张晓觉得自己心外面好不容易铺上的薄冰一下子就碎掉了。
原来不管怎么身经百战,心动来的时候都抵挡不住。正如人无法阻止雪山融化一般。
那晚在杯盏之间,张晓已经半醉半醒,好多陈岳说过的话她已经记不完全了。但她清晰地记得陈岳讲起他在哥本哈根留过学。同事问,那里好吗,陈岳隔着火锅的氤氲水汽,看向天花板,缓缓说道:“好,很好。”
“那怎么没留下?”同事追问。
“好是好。但……”
陈岳没再说下去,而是低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其他同事的注意力很快被新的话题带走。张晓将目光从陈岳身上移开,自己也喝了一口。
那晚躺在床上,张晓将自己裹在厚厚的羽绒被子里,闭紧眼睛想象自己置身于哥本哈根的漫长冬日中。假如她和陈岳在那时相遇,假如他们一起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极夜时光,假如他们一起喝南瓜拿铁准备圣诞晚餐,假如在冰雪消融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喂海鸥。
突然,她脑海中出现了那天在酒吧中的场景。他们几乎同一时间问对方:“你去哪里?”面前酒杯中的冰因为融化的缘故轻轻向上浮了一格。
只有她知道,那冰块曾移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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