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约会

作者/周宏翔

这是一段来自十年前年轻人的青春故事。如今再回首，疯跑、喝酒、喧闹、暧昧，彷佛一段没有青春的青春。

十年前，我们俩都没有对象，我们俩，指的是我和K。那时候每天在街上游逛，找不到对象总有些原因，他是因为看不上，我是因为自卑，很多时候我的自卑还是因为站在他身边。他是属于那种从小到大都有女生追着他跑的人，而我往往是少女之友，成不了气候。后来J也加入了，三人行，希望能有“我师”，然而并没有，J不仅没有让我们在爱情之路上走得更好，反而成了绊脚石。怎么说呢，J是那种特别不会说话的人，其实他长得挺好的，人高马大，男友力十足，但嘴太欠，总是得罪人，不分男女，最后但凡一个女生知道我们和J是朋友，立马敬而远之。十年前的圈子很小，小到基本上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这种圈子和我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有关，当时觉得可能我们这辈子都谈不上恋爱了（此处所用的文体及话语，都是十年前的，看起来都有些过时）。

有时候我们喝酒，有时候是去唱歌，后来把能玩的事儿都玩了一遍，就发现生活索然无趣了，于是开始疯跑，疯跑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小时候我们都爱疯跑，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就是即使你什么都没做，依旧很开心。但人生最有趣的是，就在我们疯跑的过程中，疯跑出了一点暧昧的东西。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广场上疯跑，一边跑一边叫唤的那种，路过的人往往侧目而视，偏偏有两个小姑娘突然讨论起我们来，她们觉得新奇，彼此会心一笑，然后指着我们说，那几个人有点意思呵！后来两个女生加入了我们，不是疯跑，是出来吃饭聊天玩游戏，我们的生活和疯跑前无异，到头来发现，其实是人的问题，有了女生之后，好像达成了某种平衡，以前我们讲的那些无聊的荤段子全都消失了，我们开始讲一些有意义的东西，这些东西谈不上多宏大，但至少我们开始有了人生理想，关于未来的若干话题，甚至谈到政治和战争。

一向不看书的J突然开始跑起市图书馆来，他开始试图找到一些我和K（在学校我们确实成绩不错）还没有涉猎的领域。J也莫名其妙学会了说话，向来欠嘴的他也开始讲些有条理的东西出来。我们五个人喜欢聚在广场附近的一家小餐厅里，不是酒吧，不是咖啡店，是小餐厅，说到这里，这家餐厅已经倒闭了，或者说现下年轻人的生活也不需要这样的场所了，他们需要更小资的地方，更年轻的地方，更假装高雅的地方，但总归不会是这样的小餐馆。在餐馆里，经常放着《新闻联播》，然后我们喝点啤酒，有时候会要毛血旺，有时候是吃小火锅，餐厅选择性很多，但环境只是配餐，重点还是我们聊天的内容。J突然提起复活节岛，说起南美，说起古巴，说起一些魔幻的东西，他讲得很投入，连我和K都听得有些入神。其中一个女生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南极旅游，正好会经过古巴，复活节岛，还可以去一趟阿根廷。另一个女生自然应和道，好啊好啊。J跟着说，当然，肯定要去一次南极，什么时候？我们计划一下。我和K面面相觑，根本想不到J会随口答应，一想到我们都口袋空空，瞬间沉默了下去（何况我们还没有护照）。就在大家都兴奋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说，那我可以把我男朋友也叫上吗？

我们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可能我们见面的次数还没有多到她会讲自己私事的程度，J的脸色当然变得不好看，但女生似乎还是在等我们给出一个回答，另一个女生这时候说，你不是都要和他分手了吗？带他干嘛？这句话似乎起到了缓冲的作用。K突然发了话，讲，反正都是一起玩，带来也可以吧。这句话像是表现大度，但并没有什么意义。先说话的女生讲，是打算分手了，就想着分手前能够最后一起出去玩一次，也算是一种纪念吧。J问，你比较喜欢他？女生讲，也不是，大概是不合适吧，也没有谁喜欢谁，开始是他追我的，后来我觉得他也不错，再然后，两个人就觉得没意思了，倒不如你们疯跑来得有激情。我一下笑了，另一个女生看了我一眼，我有点不好意思，她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讲，我觉得大多数男人一旦恋爱之后就没有激情了，激情很重要。J应和道，那当然，不然死气沉沉地生活，没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们提早回了家，说提早，其实也是将近十二点了，但往常我们一般会玩到两点。等两个女生走后，K拉着我说，我觉得J有点喜欢梅（有男友的那个女生）。我说，我觉得J不仅喜欢梅，还喜欢希（另一个女生）。K说，其实我也挺喜欢希的，但有时候觉得梅也很可爱。我说，你很难得会一下喜欢两个人，你的眼光一向很高。K问，那你呢，你喜欢谁？我说，我能喜欢谁，你们也给不了我喜欢的机会吧。K说，你就是这样，永远地，把自己放得很低。我说，不，主要是，我觉得她们俩也不喜欢我。

几天后，梅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重点是，她分手的原因是提出一起去旅游的想法，男朋友听说还有三个他不认识的男生，突然发起火来，他问她是在什么时候结交上这些人的，安不安全，靠不靠谱，深更半夜在外面和这群混混（这个词是希后来和我们说的）。梅也很生气，因为男朋友在贬低其他人的时候似乎也在贬低她，把她当成了那种人。

那晚我们又一起出来吃饭喝酒，梅说，分了最好，再也不用受气了！然后一个人猛灌了一大杯。希坐在我的旁边，悄悄和我说，其实梅已经哭了两天了，主要是男朋友把她从出租房里赶了出来，暂住在她家里。J说，我们计划下旅行的事情吧，我查了下费用，如果我们集体报团的话，其实花不了多少钱，我们可以申请住青旅，只需要他们帮我们搞定签证和机票就可以。梅意气用事地说，走起，走起。我和K始终没有说话，希问，大概去多少天呢？我可能要先跟公司请假。梅诧异地说，你不是刚刚辞职吗？跟谁请假？一下子，大家都有点尴尬，希支吾了下，讲，刚刚找到新工作，还没和你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继续喝酒。

期间我去了一趟洗手间，恰好碰到席间离开的希，她一边洗手一边问我，你真的想去南美吗？会不会有点太突然了？我笑着摸摸头，说，是啊，一下去那么远的地方，一点准备都没有。希说，我以为你们仨都商量好了，原来你不清楚啊？我说，我和K都不知道J那天突然说这个。希笑了笑，说，其实我挺想去的，但刚刚入职新公司，事情特别多，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去。我说，没事，大不了就让J和梅去吧，反正他们那么想去，说不定还能促成什么佳话。希捂着嘴笑了下，说，梅大概率不会去的，她哪有钱去啊？

那场酒局，J几乎私自定下了五人旅行的计划，因为得知希和梅都有各自的原因几乎无法同行，我也没有去做泼冷水的那个人，倒是K讲，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呢？找一个近点的郊区不也挺好的吗？这个问句被J直接驳斥，他说，连海明威晚年写作都要从巴黎跑去古巴，你难道不好奇吗？周边的东西你还没看够啊？

结果没两天，J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去南美的行程要取消了，他打算一个人去西藏转转。突然的转变让人始料未及，我问，咋啦？他说，你还装不知道呢，K和梅都在一起了。我诧异道，啥时候？J说，啥时候？你以为她和她男朋友分手是因为啥，就是因为她和K早就在一起了啊，在一起也就算了，关键是，还一直瞒着我，明明知道我喜欢梅，K啥意思啊，逗我玩呢？对于他们在一起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我打电话给希，问她是不是真的，希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和梅已经绝交了。短短两天时间，大家的关系瞬间土崩瓦解，我简直满头雾水，为啥啊？希说，梅这个女人简直疯了，她竟然偷偷给我男朋友发信息，说约他出来吃饭。我定了定神，说，你也有男朋友？希说，对啊，我们在一起十年了。后来希匆匆挂了电话，没再说些别的。

吃过晚饭，我打算去广场附近转转，平常的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坐在小饭馆里吃喝聊天了，但今天突然空出的时间让我无所适从。我应该给K发个信息，祝福一下也是应该的，但突然又觉得这个祝福有点多余，毕竟他也没亲口告诉我什么。这个时候，我看到希拎了一瓶啤酒朝我走过来。

我们俩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人喝一口，希说，你会告诉K吗？我说，告诉啥？她说，没什么。然后我们又沉默了下去，这个时候J也缓缓走了过来，坐在我们旁边，问我们要了一口酒。他一边吐槽K一边望着广场上的小孩，几个小学生在那里疯跑，风把他们的校服都撩起来了，他们一边尖叫一边大笑，一个人滑倒了，几个人又把他拉起来，继续跑，他们跑散了，又聚集在一起。我们感受到那种真实的开心，而不是成年之后伪装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