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之夜
作者/丫头的徐先生
因为违规开枪被辞退的警察,现以出租车司机为生。他闲时的活动,是探望父母,向前妻预约见孩子的机会,去麻将馆偶遇饶波。从疑惑到清醒,只差了一个她。
凌晨两点半,我把车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下车买了盒烟。刚上车,一个男人拉开车门进来,满身酒气,疲惫又沉重的呼吸,我翻上“有客”的显示牌,启动车,问,去哪里?草塘,他说。
车是刘老五的,一半的时间都是我开,收入对半分。
一路上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他往荷包里摸出一盒烟,递一支给我,又开始四处摸火机,我把火机递给他。他点燃抽了几口,朝窗外大口吐痰,我有点担心他吐在车里,半个小时后到了草塘镇。他突然说,就这里。我停了车,他转过头看着我说,没带钱,改天遇到再给你。我正想着怎么回答,他又问我,差(欠)得下不?态度明显不耐烦。摆明了,不给你又怎样?我笑了笑,说,不存在,几十块钱的事。他满意地打量了我一下,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准备出去,我说,兄弟,火机,我就一个。他“哦”了一声,把火机递了过来,下了车,摇摇晃晃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
他的虎口处有个类似蝎子的文身,我记住了这个人,厌恶又怜悯他,一个男人,除了身无分文,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把车开了回来,停在刘老五家院子里,我在车里抽了一支烟,睡着了。
两年前,我回到了县城,以为自己会格格不入,但现在觉得自己当时想多了,我很快就与以前的朋友重新结识,没有人觉得我多余,并自然把我拉进他们的圈子。或许,没有人会在一个落魄的朋友面前有任何压力。
饶波的麻将馆在县看守所宿舍,一排上世纪70年代的砖房,看守所搬走后,显得有点冷清,来的大多是周围邻居,有教师、公务员,无业游民居多,牌打得不大。我常来打麻将,牌技臭,常输钱,她常坐我旁边看我打,偶尔点一支烟,表情温和。
见过世面的从容,脱离低俗的淡雅,在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麻将馆,饶波像一部文艺片的女主角,所有的镜头关于她,故事围绕她。她是孤独的,从我在麻将馆见到她我就这么认为,那种孤独在不经意间羽化成蝴蝶,从她眼睛里扑腾而出,轻盈飞进我心里。
有天晚上,麻将馆里的客人散去,我提议出去吃点宵夜,她欣然答应,说,我请客。
我说,我以前不打麻将,她说,看出来了。我说,其实二十年前我就认识你了,她满脸诧异。我接着说,2000年,我小学毕业,上初中,当时我们班同学基本上都分在三中,不晓得为哪样把我分到了职中,你有个妹妹叫饶小媛对吧?她点头,我说,你好像在二中读高中,有时候你会来找她,是吗?
我们在梧桐树下喝酒,看风景,隐约闻到夏天到来的味道,关于植物和庄稼,关于烈日和暴雨,关于重逢和分别。我们梳理共同经历的2000年,一点点拾起二十年前的碎片,记忆重叠、生动又具体,她笑着说,有印象了,那时候你好小一个。我说,我发育得晚。
我说,2000年,我和几个同学亲眼看到两个社会上的混混拿着菜刀和匕首对一个同学施暴,在寝室的走廊上,那同学哀声求饶,痛苦呻吟,我们却不敢上前阻止。
她说,2000年,我上高一,县城开了第一家超市叫“新世纪超市”。
我说,2000年,我爸带我在音像店买了一盒特别好听的磁带,朴树的《我去2000年》。
她说,2000年,环城路变宽了,两旁出现了整整齐齐的绿化带,在还没有广告的白色灯箱上,有人用笔写《大话西游》的台词: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
我说,那时我感觉我们都没长大,你却是个大姑娘,像个姐姐。她说,现在不像姐姐了吗?我说,现在我们都是同龄人,之后的你呢?
她点了一支烟,云淡风轻说,高考没考上,隔一年就嫁人了,男的染上毒瘾,后来贩毒,判得重,生病死在监狱了。后来又结了一次婚,离了,我没得娃娃,不晓得是不是怀不起。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有点多了,送她回去的时候,我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心照不宣,十指相扣。进屋,我吻她,迫不及待想和她做爱,她却把我推开,叫我老实点,要不然就滚回去。我有些不甘,又去搂她,她又把我推开,眼神流露愤怒和鄙夷,我不敢轻举妄动,躺在她指定的床上乖乖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风轻轻吹进来,窗帘轻轻摇曳,一只迷路的蜜蜂在屋子里四处乱窜,外面明晃晃的,夏天来了。
我洗漱完,桌上是切好的油条和一碗豆浆,我坐下吃了,到阳台上抽烟,浇过水的君子兰绿得发亮,她在客厅和两个女人闲聊,讨论昨天的战况。
我出了门,没和她打招呼,她也没和我打招呼,但我知道,身后的女人们一定会大吃一惊,不停地向饶波获取消息,议论纷纷,而她会怎么向她们解释?
我回到家,我妈跳舞去了,我爸穿着汗衫坐在铺子前,嘴上叼着烟,给手表上发条。他瞄了我一眼说,我这手表估计不行了,他顺势递给我,一支上海牌老表,上面是日积月累的烟油和汗渍,摸上去腻腻的。我接过问,怎么不行了?他说,走一会儿就停。我说,估计坏了。他说,你那个表不错。我看了看他,把我手上的卡西欧取下来递给他,说,你拿去嘛,我们换着戴。他接过,说,不太好吧。我说,没什么不好。
这块表我差不多戴了十年,前妻买给我的。他把手表戴手上,很满意的样子,他说,一大早,有人敲门,我起来开门,五六个愣头青站门口,递给我一块钱,说要两支散烟。老子鬼火冒,骂道,你们他妈五六个人就买两支烟,你们是傻逼吗?
我笑了笑,进了房间,背着电吉他出了门,晚上有个演出,但吉他出了点毛病,前两天我拆下来研究了一下,没工具。我去了一个家电维修店,老板是个中年秃顶男人,戴一副眼镜,正在埋头吃面,我对他说,很简单,拾音器接触不太好,你拿电烙铁焊一下就行。他不慌不忙地说,我玩电这么多年了,不用你说。
玩鸟,玩车,玩乐器,我第一次听到“玩电”这个说法。他慢腾腾吃完面条,放下碗,拆开吉他,说,20块钱。我说,就焊一下,几块钱的事嘛。他说,搞不到。我真想拿他的碗盖他脸上,骂他一声傻逼,我想了想说,行吧。
下午,我去胡松那里集合,几个人都到了,皮卡车装上音响调台和乐器,我们上了车,目的地是殡仪馆。
胡松是个乡镇小学的语文老师,比我大两岁,长相正派,做事严谨,组织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搞了个乐队,接些红白喜事的演出,去年,我被他收入麾下。胡松弹贝斯,杨三打鼓,键盘手林哥是县城第一批搞电声乐的人,键盘算是无师自通,我上小学时就看他演出了。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他的演奏还是一点没变,除此之外,还有三个放伴奏跳舞的女人。
天黑下来,麻将声此起彼伏,法师们敲锣打鼓,念念有词。我们的舞台搭在灵堂对面,背景是“动感歌舞—瓮安麦田乐队”几个大字,下面的字略小,是胡松和他老婆的手机号码。胡松说,他看过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他喜欢这个名字。
歌舞混合表演,林哥和胡松撑起一张布,形成一个封闭空间,女人们换上小短裙在台上扭动身体,乐队演奏的歌曲和我小时候听到的一样,反正讲究个气氛和台风。胡松他们会给我留出大段solo的时间,我背着吉他,不在乎台下寥寥无几,一脸麻木的观众,沉溺于自己天马行空的粗糙演奏,只有这样,时间才会过得快一点。有次我和林哥探讨一些和弦使用及编曲问题,林哥说,兄弟,你那种玩法费精力,不要太认真,瞎鸡巴搞,他们也听不懂。我说,好的。
演出完,收拾好,胡松说,老徐,你有5场了,钱我拿给你。我说,没事。他从腰包里仔细地数了1500块给我,我接过,说,晚上我请大家喝酒。
车开回县城,在一个宵夜摊前,我要了些烧烤和蒸笼,两箱啤酒,又给每人买了包烟,我给饶波打电话,请她出来吃宵夜,电话里是习以为常的牌局争执声,她说现在走不开。我挂了电话,几个人也算尽兴,凌晨一二点才散场后,我特别想饶波,本打算去她那儿,但想到太晚了,就回了家。
第二天我被我爸的歌声吵醒,他对祖国爱得深沉,每天都会深情饱满地唱《我和我的祖国》,我问,妈呢?我也是明知故问。他说,跳舞去了,你要吃面条不?我给你煮。他已经为自己煮好了面条,倒了杯泡酒,正剥蒜瓣。我看了看,是碗素面,说不吃。我出了门,去广场对面吃了辣鸡粉,又走到农贸市场准备买斤脆哨,老板说,朝头肉30,肥肉40,五花50。我说,50的来一斤。我把脆哨提回家递给我爸,准备出门,他说,你要去哪里?我说,饶波那里。他问,饶波是谁?我说,一个朋友。他说,我昨晚梦见我孙子了,我想他了。我说,我晓得了。
我给饶波买了一碗粉,她刚起床没多久,我找了个大碗,把粉倒进去,取了双筷子递给她,她接过,坐下吃粉。我说,脸色不行,输钱了?她没说话。我说,刘老五下午喊我去吃饭,他搞了些小龙虾,你和我去?她说,和他不熟,不想去。
我说,那我也不去,我陪着你。她说,你一个大男人陪我干什么。我说,陪你扳本。她说,扳个鬼。我说,是不是没本钱了?她笑了笑,没说话,我也笑了笑,从裤包里掏出1000块钱递给她。她说,我不要。我说,借你的,她收了钱。
那天我一直在麻将馆陪打,饶波手气不错,把昨天输的钱扳了回来,还小赢了一点,死活还了我的钱,我掏出手机,静音模式,刘老五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说,刘老五喊我去吃小龙虾。她说,你去吧。我给刘老五回了个电话,说我不去了。刘老五问,那你要跑车不?我想了想说,好。
六点不到,没人了,饶波关了门,我们心情不错,出去吃了东西,去刘老五那里取了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看到路边犹豫张望的人。饶波把头伸出窗外说,没事,我和他一起的,要去哪里嘛?我们就这样揽客,或是把车停在路边,闲聊,抽烟,我拿出车里的口琴,吹一些《友谊天长地久》这样的小曲给她听,她跟着一起哼唱,她的声音松弛而温暖,节奏也很稳。
我说,波,有时半睡半醒的时候,我经常感觉耳边有火车声。饶波说,瓮安没有火车经过啊,是不是幻听?我说,可能是。我把车开出县城,饶波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去听火车声。她说,你疯了是不是?我笑了笑说,是的,我疯了。
我对饶波说,陪我去贵阳看看儿子,她同意了。路上,饶波连上蓝牙,放张信哲的歌,她说她高中时特别喜欢张信哲,还偷偷暗恋班上一个唱歌特别好的男生。我听到歌里唱“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我说,波,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这句歌词真好。她说,我觉得也是。我故意把手放她腿上,又说,波,你有没有试过车震?不知道感觉怎样?她一巴掌打在我手上,力道生猛,骂道,你他妈好好开车!我说,你下手轻点,疼!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贵阳,我把车停在火车站附近,准备先订房。饶波说不要浪费钱,一个房就行了。我说,孤男寡女,你不怕我图谋不轨?她瞪了我一眼,不屑说,你就这点出息。订了房,和饶波出来逛街,吃东西。她说,我好久没出门了。她显得有点喜悦和新奇,我们去了延安路一家我以前常去的酒吧。老板换了,我不认识,但认识的一个人恰好也在,穿一件导演马甲但不是导演的老陈,快七十岁了,稀疏的头发依然梳得一丝不苟。他通常把一百块钱放在吧台上,老板收了钱,给他加冰块的威士忌,一次喝个三五杯,有时他也带着不同年龄的女人来喝酒,眼神闪着光芒,一高兴就喝得不省人事。老陈看到我后,并没有表现得很诧异,仿佛昨天才见,点头打了招呼,一个人坐在吧台前,不再说话。
饶波点了一杯叫“夏日之夜”的蓝色鸡尾酒,她说她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这个颜色。不一会儿,老陈摇摇晃晃走过来和我们坐一起,他说,我很久没听你弹琴了,一会儿上去弄一下?我说,好的。我上去弹了几首老歌,特意唱了那首《爱就一个字》,我看到老陈在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失恋了,他很难过。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我给刘老五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在贵阳,明天下午回来,他喝醉了,哭着说,你开心就好,兄弟,我要干大事你知道吗?我说,今天都他妈怎么了?都在哭。
我又给前妻打了电话,没接,我给她发微信,说,我想接儿子回去玩几天,她还是没回。
我们打了个车回到火车站的旅馆,洗漱后,我自觉地躺在沙发上。饶波说,上床来睡吧。我赶紧跑到床上,紧紧抱着她,把鼻子埋在她秀发中。饶波说,你的身体在发抖,我说是的,我很久没闻到女人的香味了。久违的踏实和幸福代替了生理冲动,没有做爱,安稳睡去。
我从火车的呼啸和鸣笛声中猛地醒来,站在窗边,大口喘气,往事的潮水继续涌来,将我吞没又吞没,无处可躲。饶波醒了,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我说,是的,我听到了火车的声音。
我继续说,就在我们住的附近,有一天晚上我带着枪,那天我休息,还没来得及把枪交出去,我也不该带着枪喝酒。我在沙冲路桥下,遇到两个男人抢一个女人,我上前制止,他们不晓得我是警察,我也没亮明身份,两个人把匕首掏出来对着我,我鸣了枪。但让我奇怪的是,两个人并没有被镇住,他们也喝了酒,一个人用匕首刺我,我开了枪,子弹射进他的头颅,他倒在地上,张大嘴巴,死不瞑目地看着我。我脑子一片空白,火车从头顶的桥上呼啸而过,这么多年,挥之不去。
我们出了门,走到了当年的事发地点,是饶波要求我带她来的。我严肃又谨慎地模拟当时的情景,饶波并不在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说,所以你被开除了公职?我说,是,差一点就被追究刑事责任。饶波说,是因为这个事离的婚?我说,那是感情的问题,两码事。
我们在凌晨的桥下抽烟,沉默,天色渐亮,云朵和我们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天幕变成淡蓝,又变成酒馆里饶波手中的“夏日之夜”,马路上瞬间有了行人和车辆,城市苏醒。
没有什么对错,只是命运的安排而已,饶波像是自言自语。我们紧紧拥抱,在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时。
前妻回复,儿子要上钢琴课,走不了。我回,那我来看看他。我和饶波开着出租车去九华路一家老字号吃了牛肉粉,又开着车去了曾经的家。
我们进了小区,我给前妻打电话,说,我在楼下。她没说话,挂了。饶波说,要不我先回避一下,我说,不用。不一会儿,儿子下楼来,前妻远远跟在后面,儿子打量我一下,笑了,径直走过来。我说,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小伙子。他说,我也是,爸爸。
我们上了车,准备去一个游乐场玩。我说,这是饶阿姨。儿子打量了饶波,问,爸爸,她是你的女朋友吗?我说,是的。儿子又问,你要和她结婚吗?我想了想说,要。
饶波看了看我,没说话,我对儿子说,爷爷想你了,你和我去瓮安玩几天可以不?儿子说,我不想去,我在那边没朋友,会感到孤独。我说,好吧。
玩了半天,他和饶波熟悉了,俩人牵着手,嘻嘻哈哈。我们又去吃薯条汉堡,饶波给他买了一双运动鞋,花了好几百块钱,他不肯要,我说,阿姨给你的,收下吧。他还是犹豫,饶波说,给个面子吧,小伙子。他说,好吧。
下午我把他送回来,在楼下,他说,爸爸,你给我录个视频吧。我打开手机,他对着镜头说,爷爷奶奶,你们要保重身体,再见。
前妻下楼来,儿子看着我,我说,回去吧。儿子说,爸爸,我爱你。我说,我也爱你。我看他走远了,他又回头看了看我,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饶波拉过我的手,我们离开了。
我看到饶波眼睛红红的,我说,你哭什么?饶波说,你回答儿子的话是真的吗?我说,真的。饶波说,你少他妈自作多情,谁他妈要嫁给你?
从贵阳回去时,饶波不同意放空,她说载两个人回去,捡点油钱也好,于是我和她在客车站揽客。好不容易拉两个人,讨价还价,每人60块,一上车,俩人呼呼大睡,狐臭味刺鼻,让人没有说话的欲望。
刘老五忙着做其他项目,资金需要周转,他说他真心当我兄弟,出租车便宜卖给我。我告诉饶波,饶波说,刘老五可靠不?我说,还行,就是喝了酒有点爱哭。她又说,你有钱没?我说,有一点,饶波说,我有两万块。我说,我不是来问你借钱的,我有办法。她说,你拿着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用。我说,那我写个借条给你。她说,不用了。我说,那不行。她看了看我手腕上我爸的那块手表,她说,这个还挺有意思,押我这儿吧。
我又向我爸借了点,买了出租车,早出晚归,拼命赚钱。
饶波的生意依然不温不火,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还清了她的两万块钱,取回那块早已停止转动的手表。我说,谢谢你,波。她说,有借有还有什么好谢的。
麻将馆没有客人,天暗下来,晚风进屋,夏虫低鸣。太阳被巨大的黑暗驱逐,余辉把云朵染得绚烂,一抹血红的光从天边远道而来,照射在客厅的墙壁上,一切变得安静。我们没有说话,看那一抹光掠过柜子上的玻璃杯,掠过破旧的皮沙发,掠过饶波匀称的小腿,变暗,消失不见。时间以一种温柔的速度在流逝,直到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我脑海里蹦出一段诗句,朗诵起来:
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
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
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
彗星的出现 狂风乍起
饶波静静听着,像是回过神一样说,真好。
我说,在我二十出头时,我想过我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是怎样的生活,是不是像我见到的大部分中年人一样,有稳定的收入,孩子慢慢长大,喝酒打牌应酬,还是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比如一个吉他手,和乐队排练,走南闯北去演出;当个小说家,在一个普通的县城,写最牛逼的小说,又或是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但我现在发现,世间有很多不符常理的逻辑,任何事情都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我们应该不畏惧平凡,应该去接受遗憾,痛苦,衰老,甚至死亡,因为这一生太短,我们别无选择。
我把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说,波,嫁给我好不好?饶波把我的手握着,吸了吸鼻子说,算命的说我克夫,你不怕吗?我把手抽回来捧着她的脸亲吻,我说,我别无选择。
火车的声音逐渐从我耳畔消失,很久以来,我被这生冷的庞然大物冲撞得四分五裂,魂飞魄散,但我庆幸终于活过来。骨骼和皮肉重新生长,血液沸腾,呼吸有力,而它终驶向了远方,一去不返。我常回到家里,疲惫地倒在床上,在“夏日之夜”般的蓝色里旋转、浮沉,安然睡去。
有一天晚上,我从便利店买了烟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上了我的车,我想起那个让我载他去草塘镇的男人,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他闭着眼说了一个不远的地名,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我,我看到了他虎口的文身,确定是他,他说,不找了,上次差的。他下了车,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大街上。
夏天的故事到此结束了,我懒得思考故事的意义。而四季轮回,周而复始,有时我想,凭借一点花拳绣腿的才艺以及世俗生活的耐性,心安理得地活着罢了。朝前走,也许就是所谓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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