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具肉身化为灰烬
灵堂在殡仪馆的正中间,最里面的左侧摆着一张由几张木桌拼凑起来的大台面,四面围坐着五六个法师,他们一只手跟着节奏型敲着铃铛、镲片、木鱼、或鼓,另一只手还不忘弹一弹摇摇欲坠的烟灰。有时他们又拿起唢呐或者竖笛吹一吹,还能见缝插针地端起桌面的保温杯,就着尼古丁弥漫的空气喝一口还冒着烟的茶水。我老公阿孟的爷爷去世了,躺在大厅的水晶棺材里,接受吊唁者最后的跪拜。大人们隐忍克制,扮演着作为成人应该有的样子。只有小孩子天真无邪,还在烧纸钱的火堆旁相互追逐。好像只在爷爷逝世当天,隔着手机屏幕看到阿孟眼里噙满了泪水。让我想起多年前我奶奶过世的时候,我远在他乡打电话给我爸,听到他企图克制但仍然哽咽的一句“我再也没有妈妈了”。于是我的心也碎了,立马买了最快的机票回家,见到了那个在众人面前迎来送往的父亲。
一月的湖南,寒风呼啸。夜幕降临,宾客散去,只有法事的喧嚣维持着灵堂最后的热闹。法师披上袈裟、戴上唐僧一样的帽子,口中念念有词,引领亲人们鞠躬、行走、跪拜。有时会听到人群中伤心的哭声,只是一小段时间而已,就像生活对人们的规训,仿佛你并不被允许放任,哪怕伤心也只能固定时长,好像人们必须振作一样。米粒被法师一把又一把地洒向空中,时间也随着米粒一颗颗散落,人们在诸多的仪式中一点一点告别。在漫长的黑夜里,阿孟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做法事或者烧纸,沉默是夜晚的主旋律,只在烧纸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的哥哥姐姐聊几句。他不是从小爷爷带大的那种小孩,甚至跟爷爷也没有那么亲密。但亲人之间的感情羁绊实属微妙,也许即使只是“爷爷”这一个头衔,已经足以打开心里某一扇情感之门。东方微微发白,出殡仪式准时开始,这是属于亲人们的最后一眼。
棺材被抬了出去,众人跟着走到了殡仪馆另一头的火葬场。室内的空间并不大,亲人们围着墙壁站了一圈,中间是焚化炉的出入口,现代的机械化设施好像一个小工厂一样。爷爷被包裹着躺在出入口的传送带上,大家跪在地上送他,一个按钮,焚化炉启动了,眼看着他真的要进去了,姑姑终于放声大哭,好不容易才被搀扶起来。里面发出一些轰隆隆的声音,随着那个黑洞一样的出入口的关闭,大家的心情又稍微平静了一点,站在室外吹了一会儿刺骨的冷风,等工作人员通知差不多了,便又回到室内。门又打开了,又是一阵机器传输的声音,出来的已是一堆白骨。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骨灰,还是大致维持着人形的骨灰。一些较大的骨头还维持着骨头原本的形状,工作人员轻轻一敲,立即散落成灰。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收集着骨灰,尽量全都装到骨灰盒里。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想这骨灰这么细这么轻,难免轻轻一碰就有少许漂浮到空中吧;这骨灰这么细这么轻,难免残留在垫子上最终被扔到垃圾桶吧。人的一生,大几十年,最终不过剩下一堆灰烬,甚至这灰烬也漂浮在空中、遗弃在垃圾桶里。一生中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较真的情绪,在这一刻,尘埃落定。我不禁问自己,生命什么才是重要的?
清晨已来,在微凉潮湿的空气中,骨灰盒被送上了山,埋在了土里。一个生命,完成了在自然界的一次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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