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牙
作者/冷在龙
赵晓红听到了一出发生在古时候的诡异故事。面对嗷嗷待哺的儿子,她似乎将自己的命运同故事中的那些女人联系了起来。
01
赵晓红每天都会买一个橘子,但今天她买了两个。
又是一个周末,阳光倒是不错,倾盆撒在客厅,赵晓红本想晒晒太阳,阴了大半个月好容易见到点光,是稀罕的。但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又怕直射的阳光搞伤了他,便不自觉向暗处移了移。
赵晓红眼瞅着这屋子里一半明一半暗的,正觉得像是儿时印象中嵌在屋顶的鸽笼——赵晓红老家住在北京城,大学时遇到现在的丈夫,才随其一道来了南方这座小镇——说起来,赵晓红丈夫并不是学生,也没什么学历,靠跑车维持生计,但天生长得漂亮,一米八大个儿,腱子肉一块一块,颇有些黎明年轻时的样子,当初赵晓红不顾家人反对辍学奔爱也是看中了对方这一点。
思忖间,似乎天上横来一朵云,挡住了太阳,好在没过一会又飘走了,有时候要晴不晴的天气是这样的,赵晓红早已习惯了南方阴晴不定的气候,这忽明忽暗引得她只想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只是眨眼间,赵晓红先是一惊清醒了过来,然后便觉得胸部一阵酸胀。她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儿子,解开衣扣,将其埋进乳房。半晌又将他原路揪了出来,期间他只玩弄,并不吮吸,这着实让赵晓红很无奈——小牛犊一出生便知道找奶吃,哺乳动物吃奶是天性,可他儿子偏是例外,出生不久后便不认吃,奶头塞进嘴里都不愿嘬一嘴。
哄了好一会,男孩只吃一点,赵晓红实在忍不住胀痛,便将儿子放进沙发,躲进厨房吸奶。
“你这是做啥?”赵晓红刚接上泵头,婆婆便挪进厨房。
“实在太疼,像是坠了两只铅球。”赵晓红小声回。
“终究是女人,生孩子就得遭这一回。”婆婆三两步就站到了对面。
这让赵晓红感到羞涩,她稍稍盖上双乳,别过身去。
“日起日落生养哺乳这是自然规律,你不能违了这阴阳调和。”婆婆说着,掀开赵晓红上衣,机械化地拆下装置,像是一个管道工在拆卸燃气炉。
两个铅球变成了两座大山,疼痛从赵晓红上半身蔓延到太阳穴,又垂到眼球,两只眼睛像要喷射而出,但她多希望那喷射出的能是乳汁。
一旁的婆婆默默收了吸奶器,移步进了客厅——她每天呆得最多的地方——这里像是全家的瞭望塔,可以观察家里的一举一动。
赵晓红再次返回沙发,将儿子裹在腿上,恍惚间听到屋外一阵噪音,那是全国有名的钢铁厂,但近两年重工业大规模搬迁,怕是也用不了多久了,想着赵晓红好像感到那轰鸣的齿轮声是从自己体内发出的,她紧闭双唇,生怕五脏六腑崩开了冲出胸腔。
而这一会儿,婆婆已经在她面前晃了四五个来回,赵晓红头都没抬,但她却知道婆婆在干嘛。
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上原本放着彩色电视,赵晓红每天能看看新闻节目。可后来婆婆嫌碍眼,将电视拆了,按上供奉的神龛,早些时候婆婆还每天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定时上香,那供香的味道倒是让赵晓红感到些许安心。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观音菩萨的佛像被换成了一个外国男人,那男人半裸着挂在十字架上,中式的佛龛配上西式的雕像显得异常怪异,但婆婆的虔诚倒是貌似丝毫未减,依然每天按时上香。
不出半刻,屋内便响起婆婆的祷告声:
感谢主,是你的死,你的复活,让我们得以重生。是你十字架上流出的宝血,遮盖了我们一切的罪过……
02
赵晓红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回来买个橘子”的短信丈夫也并没回。
反反复复地,屋子里充斥着那句“主啊,阿门”,赵晓红一时倍感烦闷,她第一次冲婆婆说,别念了,见婆婆真停下来她又觉得有愧,补一句,“等会再念吧!”听罢,婆婆顿了半秒,又把剩下的祷告词念完。
待赵晓红听到那句“阿门”,怀里的儿子突然哇了一声,婆婆不再复诵,起身走进了厨房,她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又吊起一口气,给儿子喂奶高低比听经更头疼,体内的轰鸣声似乎响得更大声,赵晓红脑瓜子快要炸开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婆婆怕是听到赵晓红的啜泣声,又或者是孙子的哭闹,从厨房挪到沙发前。赵晓红甚至没看清她手中捏了一块油汪汪的肥肉,只见其二话没说便用肉往孙子嘴上贴,来来回回擦了个遍,方才住了手。
赵晓红不懂,盯着婆婆看,婆婆一把将刚用过了的肥肉丢进嘴里,问道,“瞅啥子嘛,你怕是没听过汗八里的故事?”
赵晓红摇头,婆婆亦摇头,“你们北京人儿啥也不知道”,说着讲起了一个奇怪的故事——古时候,有个地方叫汗八里,连续三年全城大旱,颗粒无收,搞得百姓民不聊生。当时真可谓饿殍遍野,到处都是拾荒要饭的,说是拾荒连树皮都啃光了,哪有荒可拾,饭也要不上,八成都是等死。
家里有儿女的,便紧赶着往外卖,一是可以换点碎钱给老人们填个饥饱,二也是能给子女讨个生路。不过,饥荒年代孩子也是不好卖的。
汗八里城东有个人叫狗头三,不是牛头、马头,单是个狗头,只因他打小就被人瞧不上。狗头三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懒人,多黍多稌之年他家的米缸也是空的,但又偏长了一副狗头,有些鸡鸣狗盗的小聪明,总是饿不死的。
这年,狗头三便从中看出商机,他溜门盗听地将方圆十里的年轻女孩编辑成册,备注写得颇为详细,琴棋学问、女工水准、样貌长相分门别类统统打分,这便是上册。
然后,将汗八里大大小小的官宦商贾归拢攥成下册,这事倒是不难,毕竟有头有脸的人家谁都能数个大概,狗头三牛的是他能跟有钱人家的掌事、管家拉上干系,这买卖双方便算是对上线了。而狗头三也不贪,事成拿点就是了。
一来二去,穷人家的孩子有了去处,富人家的掌事也不费事便能挑到合适的人选,狗头三反倒成了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买卖双方都挤破头地要见他,而他也便一下子就富了起来,又置了宅子,又请了家丁。
饱暖思淫欲嘛,有了钱的狗头三遍想着也给自己娶一房妻,于是翻遍了手册,找到一个长相上乘又价钱便宜的女子纳进了屋。
那女人倒也有福,没用一年便给狗头三生了个样貌可人的大胖小子,这可把狗头三高兴坏了。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孩子样貌怪异,一出生就齐整整地长了一排乳牙。
赵晓红听得出神,竟已忘记了疼痛。婆婆讲得慢,她便催问了句,“这刚掉腚的孩子怎可能有牙呢?”
话音刚落,也没等到答复,防盗门就被打开了。
03
是赵晓红的丈夫。
见儿子走了进来,婆婆忙起身进了自己的卧室,赵晓红上前接过丈夫手中的塑料袋子,敞开一看,又是木瓜。
她有些没趣地重新回到沙发,此时的儿子很活跃,她便试着喂奶,但无济于事。丈夫见赵晓红稍显不悦,忙上前抱住妻子,一股腐败的汗臭迎面扑来,赵晓红推开丈夫忙让他去洗澡。
不一会儿浴室里的水流声便响了起来,丈夫似乎跟她正说了些什么,赵晓红一句没听见,不过倒也没什么所谓,她也不想回,也不用回。屋子里很静,水流击打在坚硬的瓷砖上发出脆生的破裂声,像炸裂的脑壳,又像折断的腿骨,一次一次循环往复,此刻的赵晓红反倒想听听婆婆的祷告。
冲完澡的丈夫从浴室走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只着了条三角内裤。然后走到赵晓红跟前,一把将其抱了起来,走进卧室丢到床上,开始上下摸索。这个角度,赵晓红的视野正对着对面的工厂,巨大的烟囱里虽仍飘着乳白色的浓烟,但却大门紧闭,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羔羊,徒留一副唬人的骨架。
男人在赵晓红身上游走,双峰被揉得滚烫,赵晓红突然想起那个生来自带乳牙的孩子,一阵好奇,张嘴便问,“你听过汗八里的故事吗?”
丈夫对此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他现在的精力只能放在一处,便用间隙回了句,嗯。
“我想听听那个长乳牙孩子的故事。”赵晓红继续说。
丈夫先是一愣,然后饶有兴致地续了婆婆的故事——
你也知道嘛,狗头三的儿子一出生便长了一副牙,这事本不该声张,毕竟怎么听都很诡异。但那孩子除了长相奇特,饭量也很大,搞得狗头三不得已给儿子谋了几个奶妈,找的都是长相漂亮的年轻女孩。
这事原对狗头三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又有钱又有资源嘛。但谁知这孩子,饭量奇大,活生生一个抽水泵。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吃奶吃嗨了会用乳牙咬奶妈,乳头含在嘴里,兴致最高涨的时候咔嚓一下,便咬了下来,含在嘴里。
听得赵晓红胸前一紧,面部扭曲成一团,轻声地问,“那要怎么办呢?”
丈夫抽动着身体,满脸涨得通红,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说,“多给些钱呗,那能咋办?”
“可是乳头已经没了啊?”赵晓红追问道。
男人的耐心似乎有点用尽,“各取所需罢了,狗头三要的是喂饱孩子,奶妈为的是钱,你哺乳我给钱还问什么为什么……”
虽然赵晓红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这么一想又好像是这个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此时,丈夫再次爬上女人的胸脯,一口含了上去,屋内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04
赵晓红今天没出门,只叫了个外卖——点了一包橘子。
等外卖期间她忽做一怪梦,梦中是辨不得哪个朝代的,只听得一个男人大吼一声,然后两个京剧扮相的女子便现了出来,两人像是在寻着些什么,嘀嘀咕咕你推我攘,声音很小听不仔细,赵晓红便侧着耳朵用心辨认。
正当她屏气凝神之时,就听到其中的一个女人大喊,“你把我亲生的儿子啊,藏在了哪边”,声音震天响,吓得她三魂不见七魄。惊魂未定之时又听到那女人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咿呀开唱,“我儿在那南天门上与寿星在一处饮酒呢……”
赵晓红闻声忙抬头去辨,只见一道亮光刺向她,不留神倏地便醒了过来。
定睛细视才发现是婆婆开了灯,跪在厅前烧香念经。她呆坐在沙发上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梦到的是京剧《失子惊疯》的桥段,不觉起身吊了吊嗓,唱一句:
“望空中不见儿,如刀刺胆……”
然后转身去了厨房,再回来时,手中捏了一块被烤得滋滋冒油的肥肉。那肥肉八成是烫的,但赵晓红却死死地捏着,反复吹了几个来回后,就贴上了儿子的唇边。婆婆见状忙起身看,确认了赵晓红是在给儿子擦肥油才开口问,“你也懂这个法子?”
被婆婆这么一问,赵晓红突然好像如梦初醒般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但手里的活儿却未曾停下。
婆婆一听倒来了兴致,“上次没讲完,这回续上。”说着继续自顾自讲她汗八里的故事—— 狗头三儿子越长越壮,饭量也越发地大。不出三个月,奶娘已前前后后换了十来个,这事对于狗头三本并不成为烦恼,因为除了喂奶,他还能帮这些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们转手卖个好人家,再赚一笔。这么一算,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买卖狗头三稳赚不赔,单单是苦了这些年轻的奶妈们。
当然,这件事也并非毫无风险的,毕竟被咬了这么多人,总有的家人找来讨个说法,也是偶有人告官的。哭天喊地以头抢地的也有,敲锣打鼓闹得满城风雨也有,只可惜百姓的命哪是命,都说“一介草民一介草民”,没人会因为一根草芽硬拔一棵柳的,自古以来每朝每代均是如此。
狗头三的钱和人是没少往上头送的,连县太爷的妾都是狗头三帮忙挑的。不过,狗头三也有分寸,看出来势头不妙,这么下去终究会出岔子,多少也有些挠头。
而这事又恰巧被家中一个下人看在眼里,揣度着是个上位的好机会,便私下建言,说自己原是村中的算命先生,祖上三代一脉相承,只可惜天灾破了他的营生,不过奇闻异事看得多了,狗头三家这事他倒是可参谋一二。
狗头三是谁?人尖似的,虽心里盘算着,嘴上却分外敬重,请教了方法。
但那厮的法子着实不像良方,说是让血亲之人采一片鲜肉烹出肥油抹于孩子口舌,方能解此怪病,而这肉不能是禽鸟、也不能是猪狗,单可以是人,而且更骇人的是,肉要从活人身上现取现用。
次日,狗头三的妻子便被他差人剐了肱骨之肉。
听罢,赵晓红头也没抬,面无表情地问,“为啥狗头三只割孩子生母的肉,而不割他自己的?”
话音刚落婆婆遂接过话茬,“你傻啊,他娘乳头早就没了,活着也喂不了奶了,可他爹要是死了……”话刚一出口婆婆顿觉哪里不对,突然抬头盯着赵晓红问,“我儿子好几日没见了,他人呢?”
赵晓红并未回话,一把将剩下的肥肉丢就嘴里,囫囵个儿咽了下去。
05
第二天,警车便停在了院外。
一大队警察呜嚷嚷围在了赵晓红家的别墅外,赵晓红站在二楼看向窗外,夕阳的光晕正好打在她的头顶,也正好打在那些手持枪械的警察身上,但在警察身上的光是亮的柔的,在她身上的却是冷的硬的,她分明能感到那光亮一下一下砸着她的颅顶,疼得她直不起腰。
赵晓红欢喜地盯着楼下,黑压压的警察像一群凶猛的雕鸮盯梢上一块腐肉。赵晓红想,我不该是那块腐肉,腐肉另有其人,于是按开了门禁。
雕鸮一边警觉地探查周遭,一边快速闯入。冲进室内的一刹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方面惊讶于室内装潢的华丽,一方面被那股浓烈的异味造成巨大冲击。这场面很诡异,如果非要形容,就好像将龙宫建在了下水道的臭水沟里,很不真实。而对于赵晓红来说,这鱼贯而入的场景,像极了当年看过的《重案组》——那可能是她能想到的最新的电影。
见到警察,赵晓红的第一句是,“你们终于来了!”
但很明显,她会错意了,警察直接挥枪相向,大喊一句,“把手举起来!”
赵晓红也并未做任何质疑,下意识将手举过头顶,呼哧一声跪在了地板上,动作十分之熟练。
带头的警察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动作利落地上前搜了赵晓红的身,见并无异样松了口气,这才敢转头向助手示意,让他开窗透透气。不过窗户是开不了了,因为屋子里目之所及的所有窗户都已经被钉得死死的。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警官问。
“我是赵晓红。”一个问题很简单,赵晓红如实回答,然后卡住。
“别耍花样,我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警察嗔怒。
“好好好。”听罢,赵晓红竟然猝不及防大笑起来。
对方正诧异,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咒骂,“操!”
所有人应声望去,只见角落里存放的硕大冰箱,在被搜寻警察拉开的瞬间,数不清的橘子喷射而出。此刻,冷藏室就那么半敞着,被堆得乱七八糟的橘子像一颗颗凸起的肿瘤,一部分该是新长出来的,但很多却早已腐败流脓,将粘稠的汁液渗得到处都是。
原本,只要不开门,没人发现这些瘤子,它们依然可以野蛮生长,但此刻一切昭然若揭,这突如其来的崩塌把年轻警官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欲要将散落的橘子捡起来塞回去,只可惜太多了,一时根本捡不完反倒让敞开的冰箱持续散发着酸臭,这惹得带头的警官大怒,号令他抓紧把门关上,小警官无奈只得乖乖照做。一时间,似乎只要门关上,落在地上的橘子便只是橘子了,它哪里会是瘤子,从来不是!只是徒沾了年轻警官一手的黏液,但是那又如何,不一会儿就会不知被蹭到何处消失不见了。
06
言归正传,带头的警官虽不耐烦,但流程终究是要走的,于是他继续盘问赵晓红。
“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警察问。
“是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赵晓红回。
“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警察问。
赵晓红想了半晌,突然反问,“你知道汗八里的故事么?”
警察被问得莫名其妙,很显然他们没人关心狗屁汗八里,他们只想赶紧收队!
但赵晓红想说,于是便说了——
以前有个地方叫汗八里,汗八里有个人叫狗头三,狗头三有两个册子,上册是货物的名单,下册是进货人的名单,而这货物正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狗头三靠中间商赚差价大赚一笔,买了房娶了妻,妻子也是他货物名单里的一员,但对方对此一无所知,还为他生了孩子……
说到孩子赵晓红突然停了下来,恰巧对面警官的耐心也刚好用完,起身掏出手枪对准赵晓红脑门,“告诉我,高廷山在哪里!”
听到高廷山的名字,赵晓红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而后慢慢转过身子,伸手指向了厨房……
年轻警察从厨房端出一个锅。
那天,警察在别墅里搜出赵晓红“丈夫”的尸体。但诡异的是,赵晓红并不承认是她杀了“丈夫”,却声称自己杀了“婆婆”,还大呼小叫说自己有个儿子,可据警方掌握,高廷山的母亲早在七年前已经因病去世,而且也并未在别墅里搜到任何其他人。
办案的警官一筹莫展,但上头却催着抓紧结案。对此大家心知肚明,高廷山在地方势力之大、关系之复杂,每多耽搁一分,都有可能牵连出意想不到的人和事,这是谁也承担不了的。
一周内,便草草结了案。既然当事人死了,故事的结局便只能交由活着的人写了,至于谁来写,不重要,答案似乎早已跃然纸上。
而对于警方来说,案件无论是否是赵晓红做的,她都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毕竟,一个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当然说出什么话也无所谓了。
07
最终,赵晓红还是在看守所呆了一段时间,多多少少吃了些苦头,可这对于赵晓红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甚至早已经免疫了,赵晓红是“适合”坐牢的,至少是不怕的。
被释放那天,赵晓红趴在地上撒泼打滚,又哭又闹甚至以头抢地,非要让警察帮忙找她的孩子,搞得看守所鸡飞狗跳。当值的警察气得牙根痒痒,后悔当初没一个花生豆崩了她,最终四五个壮汉才将她控制住,像丢垃圾一样将赵晓红丢了出去——并不是说四五个警察才能抵过一个高廷山,只是当时赵晓红呆的地方还代表着文明秩序。
趴在地上的赵晓红像一只半熟的荷包蛋,添把火便能熟,戳一刀就当场破裂将肠子内脏一并全都流出来。
但悲哀的是,甚至没人给她一刀,赵晓红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被时间吞噬——赵晓红并不相信冬天,却期待着能有一场冬雪,或声势浩大、或悄无声息地带来死亡。
直到她迎来了一件冬衣,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女警似乎比死亡来早了一步。女警实在看赵晓红可怜,不忍心扶起赵晓红,并塞给她一个地址,是她曾被囚禁十年的别墅,也是如今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坐在冰冷的地面,赵晓红感受到两半屁股如两枝树根,盘着森森寒气蜿蜒而上。
她转头问年轻警官,“能帮我找找孩子么?”女警官摇头。
停顿良久,她又问:“这些年,真的没人来找过我么?”警官摇头。
赵晓红点点头,脱下身上的棉衣,此时她已经不冷了。
赵晓红一直都觉得南方的冬天是温吞的,它既不阳光明媚,也并不痛痛快快地下雪,像一根刺卡在喉咙。
那天,赵晓红买了两个橘子,她撕掉门上的封条,主动走了进去。
又是一个周末,阳光倒是不错,倾盆撒在客厅,赵晓红本想晒晒太阳,阴了大半个月好容易见到点光,是稀罕的。赵晓红眼瞅着这屋子里一半明一半暗的,正觉得像是儿时印象中嵌在屋顶的鸽笼……这忽明忽暗引得她只想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只是眨眼间,赵晓红先是一惊清醒了过来,然后便觉得胸部一阵酸胀。她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儿子,解开衣扣,胸前的乳头变成两朵雏菊悄悄绽放着。
那个冬天莫名地漫长,长到冰箱里的已经长出一株树苗,树苗开出橘黄色的小花又结出橘黄色的果子,赵晓红每天摘一个橘子,她喜欢橘子,也终于可以真正拥有橘子。
她很开心,对着镜子讲起汗八里的故事,镜中的女人却是花白头发。
08
然而,或许不会再有人相信,赵晓红真的有一个儿子。
终究有一日儿子是找来赵晓红了。
赵晓红将他揽在怀里,絮絮叨叨地讲同一件事情。她说,“我啊,每天都会买一个橘子,但今天买了两个……”
她说,“那天是个周末,阳光很好……”
她说,“那时我很疼,真的很疼……”
一遍一遍,赵晓红的故事永远发生在冬天,而现在马上就要开春了,儿子打算将母亲带离这里,临走之前他想让母亲再看看周遭,于是将锁了二十又十年的窗户全部打开了。
那天天气很好,赵晓红趴在窗边像一只半熟的荷包蛋。二十年前她生下这个孩子,在高廷山的授意下原是活不了的,只是婆婆不忍心偷偷送了人,这事让高廷山大发雷霆让婆婆说出孩子下落。赵晓红跪在地上一遍遍求婆婆放孩子一马,而后她又一遍遍求高廷山放过“婆婆”。可是谁又能放过谁?
赵晓红望向窗外,窗外高楼林立,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赵晓红问,“今年是哪一年啊?”
儿子回,“2023年,马上就要开春了。”
赵晓红点点头,纵身一跃,整个躯壳瞬间爆裂开来,肠子内脏也都一并流了出来。
09
屋内的香尚且燃着,只是这次神龛上供奉的是观音菩萨……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为原创和部分整理自网络,如有侵权务必联系我们删除,保障您的权益,本站所有软件资料仅供学习研究使用,不可进行商业用途和违法活动,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