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闺蜜的喜马拉雅来信
作者/卞小蘅
10月28日
to 孙:
西藏油饼制法不同。第一天是青稞面炸油饼。今天,是白面炸油饼。太他妈香了。但女主人把酥油当黄油抹得殷勤,我接受不了。终于实现了昏睡欲。6平米小屋,除了木床,我,和一个窗台,一根横在我头顶令袜子如树挂的细晾衣绳,一无所有。最妙的是,它是三合板儿打造的,包括屋顶。
我用头灯聚着光给你写短信,斜披羽绒服,聚精会神,鼻涕拉沓一流就吸回去。活像施着三花聚顶神功的革命先驱江姐(这种一脉相承的串联式比喻太可怕了!决定把木头牢底睡穿(啊,原来还是有交代的)。但屋外有一切。无法想象的灿烂星海,漆黑中钻石闪亮,如歌似泣。这样的星空,心中所辉映的道德法则必是美的。最原始的无瑕。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我竟担心起那两座雪山,但他们至少肩并肩。
10月29日
to 孙:
终于a sunny day。纯蓝的天。雪山迷蒙,白得磅礴。真好,完全让人睁不开眼的8点钟金色阳光。
不再有树。世界于是寂静至此。世界是灰的远山与岩石,南面尖峭山顶一泻至此。西边是雪白的gokyo远山。荒芜的棕色一直蔓延到北边山涧对岸。灰蒙与棕褐的细碎庞大、纹理分明。东方则是太阳正射的方向,是那两座仙山。更广博地露出怀抱。左肩(面向)两座三角形纯白无比的山像极了文殊菩萨。我们见过第一座雪山也在右侧羞涩地探首看我。人间,云杉在回首处。灰,绛红,黑,灌木低矮,浓墨乌鸦盘旋尽情预言,啊、啊、啊、啊的音节分明。大石,绒草,夹峙出前方的边界,苍茫而非宁静。尚能听见水波轰鸣。我十分欢喜地瞪着这一个指引。天,好像雪山比刚才分明了。前路似乎会有无尽。等我走进。雪色山峰连绵无尽横亘面前。一步一步,走近喜马拉雅的心脏。
突然想起一句诗:与尔同销万古愁。想向他们说我来之后可以做的事。突然又明白,为什么人声嘈然,却似绝对寂静。
在如此宏大的山心中,人的嘈杂微不足道。人的生命,人的活动,每一缕呼吸,每一步攀登,每一阵欢笑,这些鲜活,在这里反而是死的,是0,是无。消于无形,因为渺小。山,亘古寂静的浩瀚身体,反而是活的。有时间才有生命。与时间同在的他们,难道不是最固执的生命吗?
mt.everest(珠穆朗玛峰),名字起得真好。横有四海,纵有八荒。横也无限,纵亦无限。永远的永远。用无极似乎还不能形容其妙。永恒是个持续性的词,est却说持续有个极限。永恒的极限在哪里呢?先于谁永恒。也许只有时间和物质。它们的极限在哪里呢?
你思索终生,也许无法回答。但答案是那么显而易见。mt.everest。
to 孙:
machhermo简直是天堂。
我背靠着我们两层小白房yeti lodge,趴在蓝铁皮桌上办公。
正对着俺们lodge好开阔的草坪。右边一气支楞了4顶橙黄帐篷。之间挂了袜子衣物。两个怪俊的精巧又高大身材的黑胡须外国哥哥。啊,白塑料椅面朝大海。此时却真的应了我的一个梦想:背靠雪山,秋去冬来。
草坪一侧,有个石头垒就的小方壁垒,黑塑胶管流出的竟然是热水!赶紧洗了,换上立领对襟的细红布半长衫,给我美丽的雪山看看传统模样中国姑娘的风采。漆红木梳一配,扭捏几下,真不辜负二层饭厅里小哥注视哟。
光着脚,翘在桌下的横梁上,kanguru山玲珑着,毫无半分烟尘气的纯洁。雪山办公太过其妙。
中午吃的饭在阳光下也格外美味。蔬菜炒面一根儿是一根儿,粘粘的,都是粮食粉乎乎的嚼头,而且每根都裹满油星。potato roll是放大了4-5倍的咖喱角,内有细丝土豆炒过,金黄酥香,土豆黏腻,好吃极了!
奶奶的,我这种品味,莫非人心不古,只爱黏与油的?命运诅咒我被炸糕噎死!哦,我很希望如此!
我要读博尔赫斯,他的皮肤和这桌子完全同样的蓝。我要吃巧克力,它会令这machhermo山谷亘古于一瞬的下午阳光更甜蜜。暖和着,干净着,雪山着,蓝着,美死我了。
这真是天堂。
to 春:
欧洲人种真有趣。一冷、一高反,嘴唇都是藕荷色的,与惨白的脸和浅黄头发调出完全不该在人体在配搭的组合。
油画小孝子和油画老娘和我道别,上山去也。充沛的两把瑞士军刀!我舍不得走,晒狗晒自己,中国小剑以阳光静静洗去血光。
to 春:
喜马拉雅,可嫉妒那么绿、那么纤细秀雅的山么?武夷九曲、峨嵋仙姿……我甚至想。
走着走着,我突然笑了。嫉恨真像喜马拉雅的云一样。突然来,突然散。当它们弥漫时,无法发现近在咫尺的真相。当它们消散时,会惊奇于自己原在这样的美中而未知。不知云是谁的念想凝成了有形情绪。嫉恨的成散却完全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让它消失很简单,且效果上佳:所有的美像雪山一样清晰与切身相逢,美从未远离你而去。为什么要嫉妒呢?因为你永远达不到某处,而某处却埋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ok,dear,好好想一下吧。如果你相信命运的好意和真心,那么请你相信,它绝不会把最适合你、你也最喜欢的唯一珍宝,放在一条你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路上。(哦哦,我想通了,却起了烟云,是谁的惆怅)毫无必要。就像你永远不必买一件ck最棒的男士裤衩!尽情美自己的,总有命运指引某人来找到你。
to 孙:
行山大小姐,翻译成trekking big girl,你看好不好?
背篓中小男孩咧嘴微笑,他父亲向我夸赞,他从lukla雪山走到的monjo雪山,他是个big boy。纯白的云、阳光让山睁不开眼了。
to 飞鸟集:
木板房,4点40的阴霾雾霭,喜马拉雅的云一场幽白。大雾停驶的京津唐高速般百米以外不见人影。
提着杖与狗遛弯归来的我,盖着一床最绒乎的毛毛毯,穿着雪白的毛毛抓绒,将另一个枕头也压在后背。顺着右侧窗口流过黑保温壶、尼泊尔旅游书(不幸是中文)、一袋尼泊尔饼干、装芒果味果珍的小塑料盒、墨镜、每天扔一页的攻略、红梳子、佳能a80、洗漱包的白光,写短信。有点欲睡。真暖和。一会再去要床晒昏了的大棉被。
不知多少个下午之后,我还能记得这个寂寞温暖阴暗的下午吗?
泰戈尔和博尔赫斯被垫在腿上。
对了,像小时候在奶奶家。
to 梦神:
前天,namche,我梦见爷爷黯然跳楼自尽。以一个故事旁白的形式,双目流血。起因是他纵容华子的嚣张,而他觉得太对不起我们。我在namche泪流满面,痛哭而醒。
昨天,我搞砸了刘瑄的婚礼。她和我都爆发真正好笑的大笑。
每天的梦都冗长详细。
每天的床和住房都变动。
是你在给每张床讲躺在它上的人的故事吗?
每张旅馆的床,每晚都听不同的故事吗?
他们虽未动身,却又见遍了世界。
to 飞鸟集:
一切瞬间会不会被记起?于我而言,这是相机被发明的意义。
我知道每天包含着许多瞬间,瞬间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每一瞬间有它独特的悲哀、喜悦、兴奋、腻烦或者激情。
每分钟有60多座黄金宫殿或60多扇(这么多是怎么来的?我的天哪!),窗外有漆黑中灿烂的星星。
每一次落笔或来不及落笔,当我意识到这一时刻存在的时候,我都预感将回忆这一时刻。
我知道我回到北京后,会想念这一回忆。(跟博尔赫斯学点好!我的天哪!)
to people i can say himalaya:
当我站在茫茫白云。
红栏杆已被炽烈的日光洗褪了颜色。石头堆垒的骄傲来自梵高,没有蓝和橙的吊桥。桥下的水从抓紧地面的黄绿藻类和乱石间流来。流过那些同样峥嵘的小石。
水面与石头上蒸腾着白雾。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它的清澈,淡绿地洗着石子的眼睛。是哪座6000米上的雪山给了它生命?它看到过多少秘密和奇境?它的尽头仿佛模糊了一生一世的界限。仿佛从洪荒而来。喜马拉雅的心脏是雪色的洪荒。时间和空间在那里合而为一。时空由此而来。但你在那里却会忘记。河对岸,背阴的土上遗存残雪。用云朵,白色肆意扭转时间的喜马拉雅。我向你走近,心中只有被皮筋牵回的轻松与喜悦。
to 机器猫:
唉,我的小木屋,灯光也就像你十几个太阳能电池板lcd灯集合了几点雪白,也就是萤火虫开小会的亮度。
你的睡袋每天早晨都把我热醒。因为我一点不放心也不喜欢这么轻的铺盖。向老板要来一床棉被覆盖其上才安心。睡前我总想,世界上没有鸭子和鹅该怎么办呀。睡时我又想,世界上没有棉花该怎么办呀。没点东西压着,轻飘飘地怎么睡好。翻了几个身我开始恼,为什么内里不做成最软的棉布?太光滑的接触让人抵触。最后我叹息并偷笑。这个睡袋兄被1天不洗澡、2天不洗澡……16天不洗澡的人睡过!而它的主人连它装得不整齐都要皱眉。我能看出他的讲究和些许洁癖。不知道睡袋是否干洗就可以。放心,放心。
我一定要生命中有一年这样的体验。那才是完整恰好的结局。if not,并不是遗憾,而是必须。因为心动所必须经历。
然后,我身体里有喜马拉雅,我可以对一切人回答,我们就是你说的长河,我们就是时光。这样的合二为一,比登山更像结局。我想这安排在去美国之后,因为人只能一次好好准备一件事。
porter,trekker,大家都在烤火。可爱的瑞士小男孩一直在窗边。
to 黄姨、楠枫:
诗人在想
曙光黄昏与彩霞
雪、逝水、云雾、温暖、梦想
我只是这些偶然生成又因激情被提及的物象
我用它们留下不会蚀损的诗,并以自知
你的绿屋子里
你的诗人,在发痴吗?
想念你
——卞姨
《天真》——改自博尔赫斯
每一个黎明都会营造出
足以改变最为冥顽的命运的奇迹
人类的脚掌已经在月球上留下了印痕
执著的追求消除了岁月与里程的距离
山谷上明显地潜伏着蔽住雪峰的云魇
地球上每一件东西
都同时是自己、是反衬或者竟属虚幻
我只对平凡的事物感到惊异
对最美的东西公然好奇
把人类所不能改变的东西当成伴侣
我奇怪一把钥匙居然能够打开一扇门
我奇怪山居然有那么雪白的身体
我奇怪有人会放弃这一秒轻松的欢喜
换取了无色无味的名誉
我奇怪锋利的宝剑居然会美
我奇怪玫瑰居然会有玫瑰的香气
to 孙:
1.我还没在4000米以上见过月亮。
2.我没想到自己两天能写半本,动笔如飞,希望你自己也带2个本。
3.雪山会令我透不过气,令每天不止是想念。
4.chola-pass的路令我有一丁点担忧很快化于零。
5.每天我走得非常慢,走走停停。几乎是所有trekker中最后几个。照了很多像。毫不理解虚脱甚至一点累。我想我是“丧走”的反义词。我十分得意能把握住自己。我左肋夹玩具狗并对路遇的每个陌生人介绍它叫sing-gi。
6.我说话那么博尔赫斯,可怎么办!
to 爸爸妈妈:
ama dablam雪山,令我想到爸,妈。
爱你们。
女儿
to 二哥:
股票如何,希望我每天莫名其妙的省钱不是必须。
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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