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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火车

二向箔2024-02-18 10:30:40文章·手记125

昨夜火车.jpg


作者/李宜军


在送表弟乘坐火车上学的途中,她回顾起自己从学生到社畜的过渡。在生活这趟疾驰向前的火车上,好像总是窗外的景色更吸引人一些。我们总是急着出发,抵达终点后又发现,那里不过是另一座围城。


我其实真的,不喜欢坐火车。她嘴上叹口气,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已经坐在一节跟春运相比不那么拥挤,但依然嘈杂的车厢里。

她本不想坐火车。没办法,表弟考上了北方的一所三流大学,家里人都在上班,没空去送他上学。平辈的兄弟姐妹大多已婚,年过三十辞职在家并且还单身的她,是家中莫名其妙又扎眼的存在,刚好能借此逃避家人的说教,于是自告奋勇。上了火车,她抬头往车厢内四周望了一眼,都是年轻的面孔,以及随行的父母家人,看起来都是北上送学团。火车开动了,她深吸一口气,又把头扭到一边,望着窗外向后流去的风景,发着呆。上次坐火车是什么时候?哦,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那会不是刚入学。她开学报到的时候,是和爸妈一起坐飞机去的,那是一座她向往很久的南方城市。她飞在天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云朵,觉得整个天空都是她的,第一次感受到飞翔的力量。像一只终于飞出掌心的小鸟,在大鸟的肚子里,飞到远方。第一年放寒假,宿舍的女孩子一起去买火车票,她本着对火车浪漫的憧憬,也跟着一起,想尝尝坐火车的感觉,即便需要坐四十多个小时,她也坚持下来了。结果是腿都坐肿了。去趟厕所仿佛去取经,厕所门外的地上也坐满了人,所以她尽量少吃东西少喝水,自那以后就对火车有了阴影。她没想到再次坐火车,是因为送表弟。好在这次只需要坐八个小时。想到这里,她扭过头,对着对面坐着的表弟打量一眼。她第一次坐火车那会,他才几岁。一晃眼,眼前这个小伙子也到了对未来的命运浑然不觉的时候。他正低头玩手机,好像在打什么游戏。眼光盯着屏幕,眉毛不时微微蹙一下,半张着嘴。一副和她身处另外一个世界的样子。

他的大学生活要在几个小时后开始了。她看见车窗上反着光的自己,恍恍惚惚想起来十几年前,她也才不到20岁,比现在要瘦20斤,还没学会戴隐形眼镜,素面朝天,扎着高高的马尾。那会还没有微信,大家都依赖QQ和校内网。她在大学里参加了几个热闹的社团,但不大喜欢总是被叫去开会。她喜欢没事就去图书馆借书,去学校后门的报摊买杂志。拿过几次奖学金,最高光的时刻,是大二那年在众多报名者中,成了唯二名额中的一个,去了台湾做了半年的交换生。在南方湿热的天气里,学习,思考,认识了新朋友。学期结束的时候,赶上过春节,宿舍楼里空荡荡的。她没回家,那是她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没在家过年。除夕那晚在台北,台北像春节期间的北京,打工的人北上或南下归乡,整个城市显得格外大。忘了去电影院看了场什么电影,只记得夜晚从电影院出来,整个台北都在下雨,百货大厦门前挂着漂亮的彩灯。她回到酒店,吃着打包带回的麦当劳。剩下的一些天,就独自背着双肩包环岛旅行,在演唱会现场见到了小时候在电视里看见的明星。那算是小前半生里的黄金时代了吧。做学生的时候,有的是探索的勇气。

8月末了,窗外的夕阳沉甸甸的,阳光还是晃眼。列车滑过去的地方,有的是高楼,有的是低矮的楼房。她其实蛮喜欢看窗外的风景,就像小时候在铁轨边看见呼啸而过的火车,想象帘子背后的模样。如今她自己成了坐在火车里的人,看到窗外的房子的时候会想,建在铁轨边的房子,是不是每晚都会听见火车隆隆的声响。也会去猜猜每扇门后面的生活。前方大概要经停一个小站,车速开始渐渐减慢,像迟疑的老人,又晃动着打个趔趄。她看见路边的民房,第几层阳台里,有个女人穿着条纹背心在擦头发,旁边有个小孩在好奇地往火车上看。

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多,陆续上来几个人,也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和随行的家人,都有崭新的行李箱。唯有一对小年轻,大概是情侣,挨着她的座位站着。男孩挺瘦削,左手拎着鼓鼓囊囊的一塑料袋的东西,手指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右手拉着粉色的。女孩只背了一个双肩包,也拿着一包装满零食的袋子。他仰起头,艰难地把一箱行李往行李架上挤了挤,又把另一个箱子塞在了座椅下,热得满头大汗。白色T恤上蹭了几道灰。女孩戴着框架眼镜,笑意吟吟的,看起来并不嫌弃车厢拥挤。男孩安顿好行李,扭过头和女孩对视一眼,两人又都笑了,小声地说着话。她似乎想起什么,用胳膊肘碰一下坐在旁边的表弟,问道,你有女朋友没?表弟还没来得及从游戏中回过神,头也不抬地回她,没有。那你很快会有了。她心里想。

她的初恋早就结婚了。两人正式交往的时候,都快大学毕业了。他是她的初中同学,彼此有QQ,但很多年没有交集。是有一次,他的选修课需要做一个美术作业,大概想起来她是初中的美术课代表,于是在QQ上冒昧地问她能否帮个忙。出于感谢,他在那年寒假到家后,邀请她出来吃饭,反正两家离得不太远。她在男女关系方面挺生涩,没有单独跟男孩子吃过饭,还特意叫上了一个共同的初中女同学。最后也没好意思让男生请客,她偷偷结了账。自打那顿饭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他要了她的手机号,经常给她发短信闲聊。聊了一个月,快开学的时候表了白。她对他是有好感,也不知道这叫不叫爱情。总之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开始了相隔千里的异地恋。

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毕业后,她要在南方的城市闯一闯,他要返乡。毕业后工作的日子里,男孩又认识了新的女生。他和她的缘分到这里就断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有好几年了吧。她努力不去细细回想初恋里的所有细节,极力把那段回忆缩小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以便在几年后的今天,能以一个更成熟的旁观者的心态回看而不予置评。像泡在水里的那种感觉,身在水中,眼睛顺着河面看去,岸边的一切都在模糊中变了形。主动让风景变得不清晰,告诉自己世界就是这样的,就不会去追究真相。在南方的这几年里,她也被家人安排着陆续相亲过,总是少了点感觉。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比她大几岁的李先生,结果对方是不婚主义。分手后拖拖拉拉到现在,就成了大多数人眼中30+的大龄剩女。身为一个女人,她对爱情不是不期待,但抱着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总不愿将就。她有时候能够隐约地想起来,大约几岁的时候,在舅舅家门前玩,路过一位讨水的老人,喝完水望她一眼,说了几句她将来爱情不大顺利的话。她那时候不明白爱情是什么东西,但记住了这两个字眼。老人的话像命运的预言,直到如今她仍然没遇见自己的良缘。不过相比生活而言,她此时觉得有没有爱情并不重要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现在的她信命。一个人的生活反而轻快些,除了身边总是不绝于耳的催婚声,像一支支利箭,她还没有那个叫作婚姻的盾牌。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想过去,并不大留意对面坐着的是什么人。“小伙子,也是去上学的?”循着声音转过头,发问的是坐在对面中间的一位大叔,五十岁出头的样子,另一边坐着个和表弟差不多大的男孩,看样子是一对父子。他穿着并不光白耀眼的衬衫,最顶上的两颗扣子没扣紧,露出里面灰蓝色的秋衣或打底衫,袖口和内衣一并被撸到胳膊肘的中间,手臂是褐色的,那是被阳光晒烤过的痕迹。他身上的父亲标签,让她联想起自己的父亲,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嗯。”表弟头也不抬。聊天一下冷了场。她是他同行的姐姐,出于维护家教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她不能让话头掉在地上。“您也是去送孩子上学吧?在哪所学校?”“北京X大。”听得出来,大叔对孩子的学校挺满意,连乡音在碰到这4个字的时候,都毫无痕迹地转化成了普通话,显示出敬畏和认真。她顿了一下,“真厉害。”“什么专业呢?”“国际金融。”话头简短有力,掷地有声。她不知道再聊点什么,点点头,又转头去看窗外。外面是一片灰扑扑的视野,下午的阳光将一切建筑和土地镀上一层模糊的暖光。火车晃晃悠悠的节奏渐渐让她整个人在这种节奏里都瘫软放松了下来。

她想起来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设计,要不是偏科太厉害,她也想学个“前途无量”的理工科试试。感谢艺考政策,让她能借此读到一本类学校。本就从小学美术,能读成艺术专业,也算梦想成真。在象牙塔里安心度过了四年,等到毕业以后站在乌泱泱的招聘会场,才第一次感觉到自身的迷茫和弱小。简历投出去几十份,才勉强在一家小型的广告设计公司里就职。攒了几年经验后,又跳槽到更大一点的公司。天天坐在电脑前的日子乏善可陈,不断有加班,老板允诺的涨薪也被一拖再拖。她最恼火的是,每当对着电脑走走神,天马行空地想这想那,就被这样那样的任务拉回现实。下班以后的时光,也是独自窝在出租屋里消磨时间。同事和闺蜜们早就成了家,约饭和逛街很难找到合适的搭子。

既然她在感情上没有着落,好歹要在事业上有点起色。实际上在事业方面,她也不是别人眼里的成功者。等吹完了33岁的生日蜡烛,她觉得日子得有点变化,离35岁还有两年时间,而35岁在她眼里是不小的人生分水岭。那么要想有改变,得先从辞职开始吧?她想先把自己的工作关系清零,再走下一步棋。于是瞒着家人裸辞,在南方的那座城市蜗居一个月后,终于下定了回家的决心。爸妈在后来知道她的决定以后,埋怨她太草率,毕竟小城市的工作不好找,他们也操心她的生计问题。何况家里有一个大龄剩女,犹如埋了一颗炸弹,他们十分忧心能否担起舆论的压力。事实上在家里的这一年里,她也没有专心找工作。毕竟刚把格子间的生活送走,她再也不愿踏入同一条河流。

自己仿佛主动变成了社会的边缘者,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也变成相亲市场上不被看好的淘汰者,亲戚和朋友口中的失败者。父母对于身边人的不解和催婚,也渐渐习惯、麻木了。她现在并不大忧虑感情生活,也不关心旁人的眼光。只是对人生这趟列车终将驶向何处感到迷茫。

“赢了!”表弟的一声欢呼惹来周围的目光。她再次看向表弟,从头打量着他的年轻,满脸的蓬勃朝气,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集中在眼前的一款游戏上。她试着去猜测这个年轻人的未来,一无所获。

已经下午4点了。阳光从窗外跳到她的眼里,把周身烘出一种暖洋洋的慵懒。此刻四周的谈话声,打牌声,吃东西时把包装袋弄出的窸窸窣窣声,在她耳朵里都变成了白噪音。经不住这样的催眠,她慢慢合上了眼皮,只觉得窗外随着阳光一闪而过的风景,都在眼皮上形成了一块块的影子。整个人软绵绵轻飘飘地被引进了一个睡眠的洞里,前方有梦等着她。她梦见火车行驶在夜晚的旷野中,身边一个乘客都没有,晚风掀动着帘子,月亮硕大如盘,星光很亮。

她看见铁轨边的路口,站着一个和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好奇地望着火车,在身后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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