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Dating App

作者/玛黑区甜心

自从Dating App（约会软件）诞生，每个人对着手机左划右划，仿佛就可以与数百里外的陌生人产生联结。然而无论是使用哪一款软件，在屏幕内外，寻找一个心意相通的约会对象总是困难重重。

我二十岁时，对法国男人抱有非常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我的想象中，法国男人全都应该像阿兰·德龙或者路易·加瑞尔。英俊，忧郁，文艺又带有一丝脆弱。属于那种适合年轻时作为情人但绝不适合作为老公的那一种。来了法国之后才发现，法国男人和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然而古今中外只有一个阿兰·德龙。阿兰·德龙可以忧郁，脆弱，多情，并且迷人，你的男朋友如果忧郁而脆弱，你可能只想把他送去看心理医生。

从南法毕业搬到巴黎，并且和我的前男友分手之后，我非常荣幸地加入了单身都市女郎的行列。

法国有6740万人口，巴黎有2000万人口，在25岁到35岁之间大概有500万人，其中有48.7%的人在法律上单身，实际上大约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真正单身。根据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整个巴黎法律上单身的男性占总人口的22%，单身女性却占到了30%。所以根据推测，在25-35岁之间单身适龄的150万人中，大概只有60万是单身男性，90万是单身女性。

如果加上别的条件呢？

在巴黎，有43.5%的男性拥有硕士学历（也就是Bac+5，在法国一般从事白领工作都需要接受高中毕业后五年的教育获得硕士学位), 受过硕士教育以上的人群有6.9%的人失业，也就是说受过高等教育并且有正当职业的单身男性大概只有两万四千人。而在2022年的总统大选中，25-35岁的法国人中，70%参与了第一轮大选投票，参与投票的人中30%投给了极右政党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和 埃里克·泽穆尔）， 3%的选民投给了极左候选人。

那么一个并不极左，也不极右，单身，受过高等教育，有正当职业的巴黎单身男性，大概是十九万人。

根据我以前读的一本小说里讲：按照概率，大概每两万人里，你才会爱上一个人，所以 Good Luck。

爱情这件事情就好像遇到鬼，听见的人多见过的人少。

夏天的时候去参加婚礼，郎才女貌的新人在薰衣草花田前交换誓言，新娘拿着写着誓言的纸笺，抬手间无名指上的钻戒手枪开火般打出明亮的火彩。恨嫁的单身女宾们早就已经提前取经，哪里才能找到这样才貌双全势均力敌又二十四孝的如意郎君？

答案是约会软件。

我一直觉得找对象如同找工作，找一找总能找到的，只不过是工资高低，离家远近，公司大小，升职空间等等问题。能力比较强的人可能同时收到多家Offer，只不过Offer再多，最后也只能选一家公司入职，一方面时间精力有限，另一方面违反劳动合同法可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身边不少朋友都通过约会软件找到了心仪的对象，有的也已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实在看不下去我过着清心寡欲的信女生活之后， 我的朋友帮我下载了著名的约会软件T和B，叮嘱我每天上厕所刷五分钟。因为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要多刷多看多了解，也许哪一天真爱就会像喝了两瓶二锅头醉驾一样撞到我身上。根据我的朋友丰富的约会经验，好男人就像是硬通货，存在，然而并不流通，就像有的珍贵资产只在私人藏家手里流通，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拍卖场上。

“世界上好男人都是相似的，单身很久的男人各有各的不同。”我的朋友总结道——想要捡漏拾遗，就得长期蹲守，打持久战，等窗口期。

然而我和大多数用户一样，眼高手懒。并且很不幸，我惊奇地意识到，也许我是个轻微的狂躁症患者，仅仅打开软件几分钟后，充分意识到了巴黎单身人口的多样性（开发关系者，BDSM爱好者，寻找外遇的人，一夜情爱好者等等）之后，我就开始对分手已久的前男友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仇恨——全都是因为他耽误了我的大好时光，如今我才沦落到约会软件上。毕竟以前读书的时候，追我的人真的要在法国排队。可是年轻时候，好像每个人都有太多过剩的感情拿来挥霍。然而一进入社会，人人都变得针尖麦芒毫厘必争，感情是奢侈品，谁都害怕自己吃亏犯错。

我的朋友告诉我，T软件上用户基数大，然而鱼龙混杂需要大量筛选，B软件由女生先发起谈话，然而很多时候男生也并不会回复。

在下载了软件的第一周之后，我终于等来了一位主动来和我讲话的男嘉宾A，A表示他看见我很喜欢音乐，表示自己也很喜欢古典音乐，我们可以见面聊一聊。聊一聊就聊一聊呗，于是我们约在我家楼下一间咖啡屋见面。

好像某种情景喜剧的桥段，我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一个长相非常抽象并且五官不对称的男生站在了我的面前，问：“请问您是某某吗？”。那一刻我顿时开始幻想为什么我不是申公豹的徒弟土行孙可以就此遁地消失，又在内心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告诉自己不能够以貌取人，比如说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也有一颗善良的内心......然而我毕竟还是一个肤浅的都市女郎，我的道德观只够我在说完“……啊，是，但是抱歉，其实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您要不自己点杯喝的吧？”之后丢下一张五欧元的钞票落荒而逃。

事后我和朋友复盘，朋友看了看这位仁兄的Profile，立即对我大加斥责：“这一看就是大大的Red Flag啊！你看看他放的这几张照片，都是风景照，没有一张能看得清正脸。这种人肯定是外貌有硬伤啊，你为什么划他？”

我诺诺：“可能就是因为看不清正脸所以才划了？而且他说喜欢音乐......”

朋友对我一顿猛批：“这明显就是套路啊，谁不喜欢音乐？”

关于喜欢什么这件事，看来每个人的理解真的非常不同。

我的一位男性朋友，有一次在约会软件上约会了一个女生，女生在约会软件的Profile里写明自己是个“动物爱好者”。这位朋友想，谁不喜欢动物呢？于是他的开场白就以“我也喜欢动物”开始。相谈甚欢，两个人约在咖啡馆见面，之后又转场一家餐厅。女生点了素食主义的Vegan menu，告诉这位朋友这里做的素食非常不错，我的朋友立刻从善如流地照点。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烛光下单身男女擦出了火花——晚餐结束后他送女生回家，巴黎夜色昏黄的灯光下，女生问他要不要一起上楼。

这个看似美好的爱情故事结束在第二天清晨，当清晨的阳光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这位朋友的脸上，他仿佛感受到了这是爱神的指引。趁着身边的女生还在熟睡，他到楼下的超市买了鸡蛋，培根，牛奶，橙汁，开始在厨房为他心仪的女孩准备一顿爱心早餐。然而他正在煎蛋的时候，刚刚起床的女生在他身后愤怒地大喊：“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早餐......”这位朋友吓得差点把平底锅摔在地上。

女生立刻狂怒地质问为什么他要欺骗自己的感情，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你为什么说你喜欢动物！！！”

“对，我是喜欢动物啊！我喜欢到动物园里看熊猫，大象，猴子。”我的朋友非常无辜。

“动物园！！！你不知道所有的动物在动物园里都没有自由吗？”女生现在已经怒不可遏了，“现在你就立刻收拾东西从我家滚出去！立刻！马上！” 

Profile就是约会软件上一个人的简历。经过朋友的传授，照片必须能够清晰看清五官，资料需要注明身高学历和工作，自拍可以但是单纯晒身材实在太油，和动物合影说明有爱心，可是有时候你要思量能不能接受对方有一只大型犬。并且有时候从照片能看出这个人是哪一种类型，夜店小王子，户外爱好者，或者是互联网极客......

朋友耳提面命：你要有目的地找才行。约会最忌既要又要，毕竟你自己也不是摩纳哥的夏洛特公主。

我的另外一位朋友也曾经好心传授，刷约会软件必须要有些filter才行，比如她自己就喜欢受过高等教育，掌握至少两门外语，有海外背景的人。

另一位朋友则表示一定要一米八以上，受过高等教育，有正经工作并且工作收入不能太差，有责任心家庭观念的人。

而我同样在约会软件上找到了老公的前室友也告诉我，她在软件上最多时有四百多个Match，虽然大多数人Match之后都不会讲话。结婚前她刷了整整五年，约会过至少50位男生，大多数一面之后再也不会见面......约会软件的秘诀无它，但手熟尔。而她喜欢的人，就是，搞音乐文娱，必须支持女权主义，愿意在家当家庭煮夫的人。

“所以你的要求是？”我的朋友问。

“不能太极端。极左，极右，极端环保主义者。我们中国人讲究中正平和，我不理解一切把观点看得重于生活的人。”我说。

“还有呢？”

“绝对不能秃头。”我说，“身高一米七以上，身材正常，长相最好有点帅。”

“长得有点帅这件事就很主观了.......”

“必须有情有义，有正义感。不能是个非常自私的人。”我接着说，“最好热爱生活，对未来生活有规划。喜欢小猫，毕竟小猫是我的宝贝。”

“有正义感很抽象。”我已经感觉到她有点崩溃。

“最好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品味一致，比如虽然我很喜欢大张伟老师，但他家的KTV风格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刻奇了我不是很能接受。”

“我觉得你的要求实在是有点多。”她叹了一口气得出结论。

“其实我也不太介意一直单身，我觉得单身很爽，一直单身一直爽。就是有时候有点孤独......”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我的朋友很有哲学意味地说。

约会软件让我突然意识到，感情在现代，完全成为了一种可以交易量化的商品。很多约会软件也据此推出了很多付费增值功能，通过付费，你可以更加细化你的需求：你想要长期还是短期的关系？你想要对方受教育的程度？你们的信仰是否一致？你们受教育的程度是否匹配？很多约会软件还提供旅行模式，也就是你可以匹配到你所在地之外城市的人。

我开始对这个模式还是非常不解的。我的朋友告诉我，这个模式存在的价值就在于，如果你要旅行，你可以提前匹配当地的人。这样当你到了当地的时候，你们就可以约会。 

我身边果然就有把旅行模式玩得出神入化的用户，我的一位瑞典前同学：作为一个北欧人，他天生就有非常受到西方女生追捧的金发碧眼，并且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健身房进行锻炼。按道理说他很应该早早地脱离单身——可是他并不想要稳定长期的情感关系。每次旅行之前，他都会先选好目的地，然后用旅行模式匹配目的地的女生，聊好之后，他会定下见面的时间，然后再购买机票去女生家见面。这样他就不需要付旅行的住宿费用，一举两得。

我叹为观止。“这样难道不是纯粹利用别人的感情吗？”

“上一次去纽约，他就住在一个比他年纪大十几岁的女生家里。她工作非常忙，从事金融行业，住在曼哈顿。大家事先都知道游戏规则，这很公平。”

“真的会有人接受这样的约会吗？如果真的遇到了心动的人，最后却不能继续发展。”我问。

“也许人们比你想的还要孤独。”我的朋友意味深长地说。

最近在巴黎，最近一款新的约会软件又开始流行，和T软件和B软件不同，这个软件每天只能匹配数量有限的人，仿佛这样你就要对感情格外慎重。

下班后的一次同事聚会上，我们办公室的法国年轻小帅哥告诉我们，和女友分手之后，她在这款软件上遇到了一个约会对象。

“是怎么样的女生？”我和几个女同事都非常八卦。

P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他自己的Profile也严格遵循约会软件的黄金准则：一张具有艺术气息的柬埔寨海外旅行照片，一张合理展示身材泳池照片，一张在家自拍照边上是他的小狗，一张和朋友在一起的合照，还有一张他小时候非常可爱的照片。而对方是个褐色头发的漂亮法国女生，第一张照片是她穿着阿根廷球衣在低头打碟，接下来有她在草地上抱着小狗的照片，滑雪的照片......

“完美，我愿意为她变弯，你应该和她结婚。”女同事C评论。

“为了增加你的机会，你应该剃成平头。”女同事S出主意。

“朋友们，我绝对不会因为她穿了一件球衣就去剃一个平头。”P抗议。

“也对，也许那只是她前男友的球衣。”女同事C说，“然后其实他们分手是因为他太喜欢足球。”

“我会告诉你们我们约会的情况。”P收起手机表示。

“祝你好运。”我说，“如果你们最后结婚，记得要请我们去参加你的婚礼。”

P突然有些伤感：“如果我没有和我的前女友分手，我二十五岁就应该结婚了。本来我们说，在一起五年就结婚。”

“所以你们为什么分手？”女同事C问出了我想问的话。

“很复杂，因为我以为我不再爱她了，所以我就提出了分手。可是分手之后我又后悔了，发现我还是爱着她。但是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男朋友。”

“她是法国人？”我问。

“不，她是来法国留学的土耳其人。”

啊，爱情。感情也许可以对标，爱情却无法设限。约会软件给我们创造出一种幻觉，在一座以浪漫命名的大都市里，每个人似乎都有无限的可能，我们可以对着手机发光的屏幕左滑或者右滑，就像走进超市挑选货架上新鲜上架的商品。但也许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孤岛上，我们对着人海发出信号，期待着有人能够接收，能够登陆我们的岛屿，然而并没有多少人拥有足够的勇气或者动机动身起航，又或者在无垠的人海对岸，那个我们期待的人早已离去。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在约会软件上找到约会的对象。也许是我太懒惰又太挑剔，也许在这个每年举办时装周的时尚之都里，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又或许是我寻找的对象根本就不存在于约会软件上，或者我也并没有真心地想要寻找。

P的约会最终无疾而终没有了下文。就像我最后在约会软件上见面的最后一位男嘉宾。

大概是新年的时候，我刷到他的Profile，简介写着“喜欢园艺，在巴黎交换学习，需要二手家具。”

而我刚好要从玛黑区搬到蒙马特。于是我表示我们不用约会，但是我可以把这张购于廉价百货Gifi，价格大概是十几欧元的桌子送给你。因为不然的话，我可能会把它挂在Leboncoin (法国闲鱼）卖掉，可能也只能卖个10欧元。

这位喜欢园艺的男生欣然接受，我们在地铁站交接之后，也没有别的交流。回到家之后，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我觉得我的名字叫做雷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