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情歌
作者/朱威廉
孽缘
我妈42岁才生我,她说她和我爹的人生规划里本来没有我,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人生的第一个记忆是躺在摇摇床上,我妈一边帮我换尿布一边乐,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那时候我还听不懂,反正是在夸我。
我上边儿有两个姐姐,都结婚了。大姐的酒席摆了一百桌,二姐摆了两百桌。转眼我也到了适婚年龄,我拍马屁搂着我妈的脖子说:“妈,咱别铺张浪费了,人家现在都兴裸婚,到时候就摆一桌,一家人吃一顿,多好!”“还是儿子最孝顺,”我妈乐颠颠地说,“不过,你是咱家的香火,妈不大办,就1000桌吧。”
嘿!1000桌,1 桌10人,1 万人,那气派!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随着婚礼进行曲响起,我美若天仙的妻子在她爹的陪同下朝我走来。此时,万名嘉宾同时起立,全场欢呼。等在红地毯另一端的我风度翩翩,对四周投来的嫉妒目光熟视无睹。我直视我的新娘,她羞涩的目光与我在空中遭遇,一时涨红了脸颊,乱了步伐。留下满场宾客,我们的魂魄早已奔向洞房。
宝贝儿,别踩着小碎步了,快,快点儿,向我们幸福甜蜜的日子奔来吧!10步,7步,5 步,哦!让我挽起你的纤纤细手,让我亲吻你那樱桃小嘴!3 步、2步,近了,更近了……咦?她怎么与我擦身而过,奔向我身后的伴郎?
我经常在这样的梦境中醒来。
母亲近乎疯狂地帮我张罗,可一次又一次的相亲给我带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当第六个女孩子一见我拔腿就走时,我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很丑。
我父亲英俊,母亲秀丽,姐姐们个个如花似玉。我怎么长得和他们一点儿都不像,难道全家集体整过容?就算我真的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也不应该长得比石头还难看啊。我没那么自暴自弃的时候也会在镜前端详自己,我承认我的头发不多,额骨略有一点突出,眼睛比平常人小一半,鼻子绝没有他们所说的如两头蒜(也许一头半),嘴或许有点儿兔唇,门牙可能爆了一些,下巴不太明显。除了这些以外,我一直以为自己长得还交代得过去,可为什么女孩子们却避我远去。
第七个女孩子是我答应我妈见的最后一个。她看到我后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只是悄悄地跟身旁的媒婆嘀咕:“还好,长得不像et。”媒婆拼命使眼色她才意识到声音大了。我按捺住了怒火,若不是看在身旁已经为我急白了头发的老妈,我真想破口大骂:“去撒泡尿自己照照吧,臭三八!”
“婚嫁聘礼1000万人民币现金加一幢独栋别墅。”媒婆说。“可以,可以。”我妈连连点头。“我还要一台玛莎拉蒂。”那个就算做正房也不忘二奶车的臭三八迫不及待地插嘴。“可以,可以,只要你们幸福什么都行。”我妈附和着。看来交易马上就要成功了。“还有,他需要去做做整容手术,婚礼只能等到手术后举行。”我终于爆发,将媒婆连同臭三八连推带搡地轰了出去。我妈没有阻拦我,也没有动身,她只是发呆般地坐在那里。我妈说,儿啊,这年头连明星们都在整容,你就去整整吧。“不,绝不。”我大声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妈什么也不说了,只是紧紧地搂住了我,滑落下来的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睛。
这以后她再也不提相亲的事情,只是变得沉默寡言。看着日渐衰老的母亲我难过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受不了这种折磨,更受不了亲戚们鄙视我的眼神以及背后的议论。我决定打起行囊,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
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大都市,没人认识我,也没人在乎我。我学了一门不需要与活人打交道的手艺,成为了一名入殓师。每天与死人打交道让我获得了平静,我将那些从未与他人分享过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困惑与他们分享。我认真地将那些因事故残缺的肢体缝合,并且仔细地为面容破损者一笔一划勾勒出原本的模样。活着好看,死了也要好看,我尽心尽力为每一具遗体做最后的装扮。让我最难忘的是一位为情所困而自杀的美丽女子,我还原了她的肢体和容貌后不禁动容,我凑到她耳边对她说带我一起走吧,她嘴角竟然微微一颤,如此轻微,只给我看,让我留下了泪水。
我还会做梦,但梦中再也没有婚礼了。
破茧
如果不是一场车祸,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
那是一台突然失控朝桥栏撞去的商务车,一半留在桥上,一半悬在桥外,情况非常紧急。我从出租车上冲下去,想从外面打开滑门却徒劳无功——车门卡死了!透过车窗我看见里面的人们惊吓成一团,司机早已不知所踪。我一拳将车窗打碎,一个、两个、三个,从窗口投入我怀抱的全是美女,此时我顾不得欣赏,也没人介意我丑陋。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第六个被我抱下车的女孩惊叫着。
我纵身翻入车内,发现还有一个女孩在最后一排座位上不知所措。“你为什么还不跳?”我大声问她。“我不能动,我如果动车就会掉下去,”她惊恐地说。我的目光同她的目光遭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钟,可我发现那就是我梦中娇妻的目光。“快下去,”我一边大喊一边奋力地把她推出窗外。“you jump, i jump!”她最后喊了一句。我也想jump,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随着商务车坠下二十多米的高架。我其实还想活着,但我并不畏惧死亡,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太多令我牵挂的事情。随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在黑暗中静静的躺着。或天堂,或人间,我无所谓命运怎么安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恢复了知觉。我整个头都被纱布裹着,只有一根维系生命的导管从鼻孔里插入。我听到周围有很多女孩在轻轻细语,“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是的,我在甜蜜中醒来,不时有手在安抚我,虽然隔着纱布,可我还是知道到那是一只只纤纤细手,是除了我母亲外唯一触摸到我的异性的手。
我在加护病房的日子里她们轮番来探望我,给我送鲜花,讲故事,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后来我知道她们就是被我救出的七个女孩子,出事那天她们代表一家模特公司去参加活动,没想到在路途中遭遇车祸……
我感觉到有一个女孩子话虽然不多但一直陪伴在我身旁,就连晚上也不离开。“你为什么不回家?”我隔着纱布问她。“你伤不好我就不走。”她握着我的手温柔地说,“我就是那天坐在后排那个女孩子,要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
深邃、明亮、水汪汪的,虽然我看不见她,可我依然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眼睛。我突然觉得庆幸,因为她看不到我的脸,我便能在幸福中陶醉,在美梦中不醒。我真想时间就在此刻凝固,我甚至希望我永不康复。
化蝶
我感觉得到大家都很担心拆纱布那一天的到来,我却无所谓。原因很简单,我已经丑不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一切的美好都将在纱布揭起那刻消失,就像我梦醒时那样。
“你走吧,”我在拆纱布前一天对她说,“谢谢你陪伴我这么长时间,我可以照顾自己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她伏在我胸前哽咽起来,“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我死也不离开你,再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啊!”我差点儿将导管从鼻孔中喷出,“我卧床两个多月,动都不能动,怎么可能?”
她将头更深地埋入了我的怀中,抱着我温柔地说:“护士帮你擦洗的时候我什么都看见了。”
我的天!我顿时心里酸甜苦辣,那一刻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我当然喜欢她,不仅仅是她拥有那双我梦寐以求的眼睛,也不完全是自从发育后我就从未得到过异性的关爱。我想,更多的是因为,我曾经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的生命,那是一种跨越生死的情感。
可我全身未烧伤面积低达30%,这对本来就丑陋的我无疑是雪上加霜。我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个女孩儿跟着我受人奚落,让人耻笑。对!如果我真的喜欢她,我就应该拒绝她。
“你走吧,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请你在拆开纱布前离开我!”我大声咆哮。
她在咆哮中离去。
医生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将纱布除去,看来他比我还紧张。“无所谓的,”我倒过来安慰他,“这张脸我早就不想要了,你还是动作快点儿吧!”
光明终于再现,我突然发现,视线范围比以前大了很多。医生用双手托着我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然后递给我一面镜子说:“我尽了最大努力。”
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可当我将镜子对准自己脸的那一刹那我却心速加快,浑身血液凝固。我简直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我的头发乌黑浓密,额骨平整,两只眼睛不但圆大,连眼皮儿都给拉双了,以前塌陷的鼻子拔地而起,嘴唇厚实性感,下巴尖尖的耸立。再呲牙咧嘴一看,“暴牙!医生,连我的暴牙也没有了!”我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对,那两颗暴牙断了,我自作主张为你磨了一副象牙替换了上去,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我怎么会介意呢!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一副面孔!
平静下来后我才发现屋角还有一名美丽的女孩安静地坐着。“你是……”我疑惑地问她。“她就是那位寸步不离,陪了你两个多月的姑娘呀。”医生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遭遇,对!就是她,车祸那天的最后一秒,我梦中千回百转的那个目光。我奔过去将她抱起,不由分说的把我焕然一新的嘴紧紧贴在了她的嘴上,她稍微抗拒,不去挣脱。
“就让我说一句话好吗,”她气喘吁吁地腾出一嘴:“你好帅!”
我们再次紧紧抱在了一起,热烈地接吻。
我们谈婚论嫁,准备操办喜事,事情本应该到此结束。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她们七个女孩子在房间里嘀嘀咕咕一整天,结果一个个泪流满面地出来,我的未婚妻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我问她们发生什么事情,可谁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哭泣。
“快告诉我吧,我急死了!”我几乎在哀求她们。
其中一个女孩终于开口:“你们不能结婚。”
刹那间我感到天旋地转,“为什么?为什么?”我质问我的未婚妻,“难道你变心了?”
我未婚妻泪如雨下,拼命地摇头。
“我们觉得这样不公平,”另一个女孩悲戚地说,“你救了我们七个,可为什么偏偏娶她,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也深深爱着你么?”
“可是,我只能娶一个老婆呀!”
“难道你忍心伤害六个灵魂?”
“她寸步不离陪了我两个多月。”
“我们日夜打工赚钱,你以为那些医疗费是哪里来的?”
“她在我病床前什么都看见了。”
“那有什么稀罕,我们也都看见了!”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她们都围在我身旁,递毛巾的、端水的、按摩的,忙作一团。“问题已经解决了,”我的未婚妻面带着笑容说,“我们商量好了,七个一起嫁给你。”
我又昏厥了过去。
美满
鉴于此事的特殊性,民政局专门开会研究并做了特别报批。我拿到了烫金结婚证书,上面有我和七个老婆的名字。
我还记得那天带媳妇儿们去见婆婆的情景。为了预防我妈心脏病发作我做了特别安排,长幼有序,让她们一个一个进门。
“妈,儿子不孝,私定终身,今天带媳妇儿来见您。”
“真的?你不是骗妈妈吧,”我妈激动地声音都变了,“快,快让她进来。”
“妈,这是您大媳妇儿。”
“什么大媳妇儿小媳妇儿的,”我妈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多么漂亮的媳妇儿!”
“妈,这是您二媳妇儿。”
“妈,三媳妇儿进来了。”
“四媳妇儿,快叫妈……”
……
我妈后来只重复一句话:“这么多孙子怎么抱呀……”
梦想被乘以七倍成真。我美若天仙的妻子们鱼贯而出,一起向我走来。她们不时变幻着队形,一会儿呈孔雀开屏状,一会儿又一字排开似大雁南飞。我随着结婚进行曲轻轻地舞动着,双手背后,头高昂,目不斜视,也无法斜视,因为媳妇儿们灼热的目光交叉火力般将我紧紧地封锁。她们踩着整齐的步伐,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万多嘉宾全体起立,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我和她们一一接吻。全场欢声雷动。
洞房也欢声雷动。
那是一场只有七个新娘和七个伴娘的婚礼。没有伴郎。
我们家厨房冰箱上贴着每周卫生值日表,客厅墙上挂着每月劳动光荣榜,虽然吵是吵了点儿,挤是挤了点儿,但我一直乐在其中,心满意足。我现在最喜欢唱歌,从早到晚嘴上都哼着小曲儿: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唱着我们心肠的曲折
我想我很快乐 当有你的温热
脚边的空气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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