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相见的动心

作者/周宏翔

都说相见不如怀念，可有时不见反而更能保留住心动的感觉。距离既不产生美，也不会制造隔阂。在你迟迟不愿迈出那一步时，距离将是一种对情感的寄托和保护。

已经认识了足够长的时间了，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三个星期零两天，时间是划到聊天记录里最开始互相打招呼的时间推算的。总的来说，应该到了见面的时候了。按照田小姐之前的经验，这种事情应该对方主动提出来才对，总不好由女生发起邀请吧，但对方迟迟不说，还是早安晚安地问候着，有着各种日常的分享，以及开始些许命令式地让她配合，怎么看来这已经是开始交往的信号了，暧昧到了一定程度，甜度就需要适当减弱，如果无法奔现，就像是一种爱情幻觉而已。

可田小姐太害怕打草惊蛇了，就像之前的好几段感情，只要对方发出足够的信号，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放低警惕，一旦表露出对对方的上心，爱情似乎就到了终点。这种事情发生过好几次，所以田小姐不可能再做这种蠢事了。后来的故事里，只要对方始终处于游离的状态，她也不会急着确定，约会，吃饭，睡觉，可以进行的事情照常进行，但关系绝对不是自己来确立的，伺机而动地变成猎人，才是掌握主动权的关键。

可至少要见面吧，如果连人都没有见过，似乎一切都无从谈起。

最开始，田小姐是被他的声音吸引的，好听的声音往往会给这个人加分，至少在田小姐看来是这样的。她在社交软件上看到了对方的照片和视频，又发给几个朋友鉴别过，确认不是杀猪盘之后，才开始了下一步的接触。对方第一次和她说晚安的时候，是她跟几个小姐妹从工体回家的路上，原本微醺，加上这样致命的声线，喜欢是一瞬间的事情。之后的每个早上，会得到第一时间的早安，起床的分享，路程的分享，工作的分享，午餐的分享，下班的分享，回家的分享，好像开始看一个人的真人秀，一些文字和图片构成的观赏体验，这种网恋会连同这些线索加上滤镜，她只知道他在金融街工作，常常出差，要飞很多地方，有时候是在出国度假，可能周末就会飞去别的国家。

如果不喜欢一个人，肯定不会和她聊这么多的吧。如果他同时聊好几个人，那她也一定是在他的重点观察名单里的吧。无论如何，对于田小姐来说，这种不是恋爱胜似恋爱的状态让她很满足，她开始窥视他的朋友圈，在没有任何共同好友的点赞中感到欣慰，这是只有她一个人认识的人，不和任何社交圈子里的人有交集，慢慢就幻化成了她心中的一种专属。她看他发的那些照片，爬山，露营，喝咖啡，逛书店，有时候是开会的背景，有高楼，还有他的公寓，虽然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但却仿佛参与了他的整个生活一般。有天晚上，他终于向她发出了邀请，也不算是邀请，但至少预示着关系可能要更进一步的可能，他问她周末有什么安排，她下意识地认为他准备要向她发出邀请了，然而当她说自己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对方却讲，这么无聊啊，我周末应该会去郊区钓鱼。是他，不是他们，当她看着那条聊天信息无所适从的时候，她只能苦笑，然后说，下次你教我呗。结果对方说，我也不太会，瞎钓着玩。

对话是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后来这个叫做KUSO的男人就隐下去了，田小姐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暴露得过于明显了，好像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感情需求。闺蜜和她说，对男人，特别是心动的男人，是要欲擒故纵的，越是想和他说话的时候，越是要退避三舍，等待对方来发现你。田小姐当然知道这种都市男女互撩技巧仅用于部分人群，每个人性格完全不同，有的人是你不主动，他就撤了。好在最后是他发来了晚安，她没有再回，盯着他朋友圈又看了一遍，然后入睡。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从三周变成了一个月，她从一只等待被狩猎的兔子变成了急躁的猫，在沙发上用爪子狂抓了几下，聊天的频率并没有降低，只是田小姐并不知道自己沉溺其中的意义是什么了。后来她意识到，还是因为身边没有出现合适的人。这个叫KUSO的男人虽然并没有降临在她的身边，但至少他帅气风趣温柔体贴，没有那种普遍男性的油腻，撩拨的同时又不会对她进行伤害，时间一久，田小姐又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是遇到了一个真人吗？还是类似于Chatgpt这样的AI？

有一天田小姐因为工作处理不当而被领导狠狠训了一小时，等她回到工位上的时候，一股脑地把对老板的怨言都发给了KUSO，KUSO很快用风趣的玩笑化解了她的郁闷，然后加以遥遥无期的约定，说，等我哪天有空，来你公司找你喝下午茶啊。田小姐说好啊，可什么时候呢？后半句她是无法问的，问了就是一种露怯。

田小姐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每天晚上的八点钟，KUSO一定会去健身房健身，然后发一组不穿上衣的照片，他不是那种大块肌肉的肌肉男，而是线条匀称却极具性张力的类型，他喜欢拍背，拍手臂，拍看起来酷酷痞痞的侧脸。但是田小姐从来不点赞，因为他也从来没有给她点过赞，博弈之下，互相端着，聊天聊得热火朝天，可就是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范围内，哪怕是朋友圈这种私域的地方。

渐渐地，田小姐从一个被动的观察者，也变成了一个主动的展示者，她开始经营自己的生活，把一些得体漂亮的部分发布到朋友圈里，虽然她并不确定是不是会被对方看到，但并不重要。在每一次集赞的过程中，她都会从中发现几个对她垂涎的暗恋者，这些人会在她发布的第一时刻点赞，然后在下面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情话，田小姐不回复却都记在心里，终于有一次，在她去完香港回来的飞机上，收到了KUSO的第一个赞，那是在太平山上的夜景，她故意摆出了一种忧郁的姿态，和往常的欢快都不太一样，但这楚楚动人的片刻大概就是打动对方的瞬间，田小姐坐在机舱里看云卷云舒，心情却无比舒畅。

然而也仅此而已了，KUSO既没有问她去香港玩耍的情况，也没有实行进一步的行动。回到北京之后，田小姐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复KUSO发来的信息，甚至有时候故意不回，她开始有点厌倦这样的猫鼠游戏，开始盘桓于社交软件上，开始寻找新的目标，每天都可以在上面看到各种好看的人，但一旦开始聊天就发现没有一个可以打动到她，他们虽然也有相当不错的皮囊，但说话的声音，聊天的方式，对谈的内容，都不在田小姐的点上。更让田小姐生气的是，她的这种平淡并没有引起KUSO的不适，甚至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态度出现了转变，他的朋友圈里依旧风生水起，好像有没有她的存在，是否与她联系都没有太多的关系。这种态度让田小姐不得不懊悔自己，内耗开始产生，情感的投射就成了不可控的事实。

她还是喜欢他的，哪怕她根本没有见过他。在圣诞节的那天晚上，他们恢复了原本的联系，她在他发出的圣诞树和热闹的酒宴的照片底下点了个赞，随后KUSO和她说了一声圣诞节快乐。他们就像是回到了最初那样，你侬我侬，却不点破。

他们没有更亲密的称呼，但却给对方起了绰号，因为KUSO属猪，所以她也会叫他猪宝，因为她总是喜欢在聊天内容后面加省略号，所以他叫她点点。有了专属的称呼后，关系就变成另一副样子了，直到有一天，KUSO询问了田小姐的地址，说想送她一个礼物。田小姐依旧警惕，没有暴露自己居家的地址，而是发过去公司的位置，在元旦收假的那天，她得到了一盒巧克力。这或许是一个契机，或者说给了她一些些勇气，她终于和KUSO说，我们找个时间见面吧。

对方很快回了句，好啊。 

拉扯了快两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决定见面了，对于田小姐来说，这是相当隆重的事情了，她在衣柜里挑选了很久的衣服，在香水的选择上也花了点心思，他发来一个还算安静的餐厅的地址，一切看起来水到渠成。但田小姐突然接到了工作的电话，不得不在家里紧急赶一个表格，为了不破坏约会（主要担心不会再有下次），她匆匆打开电脑开始忙碌，人焦躁的时候，妆容会变得丑陋，皮肤会变得油腻，时间又如此急促，她终于在要见面的半小时前搞定了一切，发送邮件之后，决定再也不理会任何的工作，收拾好准备出门。

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她遇到了世纪大堵车。田小姐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突然注意到假睫毛飞了，不仅如此，因为忘记喷定妆喷雾，整个脸开始变得油腻，车灯打在她的脸上，两道法令纹一下显得有些明显。她对着镜子努力想把睫毛重新贴上去，结果前面一个急刹车，导致她整个人撞到了前车玻璃上，心情是在这一瞬间崩坏的，她看着旁边的司机，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戴着鸭舌帽，侧脸很好看，KUSO会是这个样子吗？她不知道，只是对方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嘈杂的音乐，然后往窗外吐了一口痰，如果KUSO也是这样的人呢？见到KUSO之后，他们要说什么，好像能谈的话题全都在这段时间内聊完了，她还能创造什么新话题吗，还是听他说就可以了。田小姐明白，见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损坏掉网聊的所有滤镜，或许他根本其貌不扬，或许和照片上的气质也完全不同，如果真的是那个样子怎么办？田小姐的额头开始肿起来了，她感觉到火辣辣的部分，以及KUSO发来问她到哪儿的信息。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对司机说，在前面地铁站把我放下来吧。

司机问，确定吗？

她点点头，然后很快下了车。

她在地铁口看了一眼，然后匆匆走了下去，哗啦作响的列车抵达，她左右看了一眼，最后上了车，那是和约会地点完全相反的方向，田小姐觉得，这是对的，她又看了看KUSO的朋友圈，然后在聊天框里打了一行字：今天突然生病了，我们改天再约吧，抱歉了。

她看着地铁玻璃窗里的自己，还是好看的，当然，她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她太害怕他不够好了，万一不好，那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