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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制造

二向箔2023-11-29 09:28:21文章·手记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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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段子期


电影消失了,人们对于电影的记忆也消失了。只有母亲丽珍还记得电影,在她的讲述中,我们再一次进入那个最初的梦。


不到下午三点,铜锣湾祥仔冰室已经有不少客人,我跟往常一样在店里忙碌,点完单送到后厨,又去清点刚送到的货。正当我抱怨着供货商又涨价时,志永叔推开了门,在角落空位坐下,他有些反常地扫了扫别桌的客人,神魂不定的样子。

我过去迎接:“志永叔,还是老样子?”

他眼神收回来,抬起头:“是呀,祥仔,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她也是老样子。”我转头对后厨说,“3号桌,多士飞边走油加冻奶茶!”

志永叔和我妈妈都是新光电影院的老员工,但自从去年我妈突发脑梗失智后,就没去上工了。志永叔一直很挂念她,隔三差五来我开的冰室照顾生意,聊聊影院的近况,上映了什么新电影,有多少观众,让我回家讲给她听,偶尔还带些补品,盼她早点好起来。我每次都不收他钱,他坚决不答应,后来我只好偷偷在他的下午茶里多加点分量。

可今天,他跟我说了一件别的事,一件稀松平常却又像天方夜谭的事。

他双手不停揉搓,嘴里念念有词,眼神落空,像马上要进审判室一般紧张。我把餐盘端上桌,在他对面坐下:“叔,身体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一把拉过我的手,眼里满是急迫:“祥仔,我问你啊,有没有听说过最近电影院发生的事?”

“我都20多岁了,叫我阿祥啦!”我把茶点推到他面前,“电影院的事,怎么,死人了?”

他拍了拍我的头:“死你个大头鬼!”转而又深吸一口气,神秘兮兮地说:“跟你讲你可能不会信,就是,所有电影院里的电影都消失了,不知什么原因,都没了……”

“电影消失了,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很奇怪,我才来跟你说嘛!我前两天发现拷贝里的电影播放不了,还以为是放映机故障,后来百老汇影院的人来借拷贝,互相一通气,才确定这事是真的。我们工会去联系记者了,应该很快能发新闻。”

“发新闻,有那么夸张吗?”我边听他说,边在点菜单上计算上午的收入。

志永叔见我心不在焉,便切开多士吃了起来,喝掉半杯冻奶茶后,思绪更加顺畅,把我按在位置上再从头细说了一遍。又过了半杯奶茶的工夫,我大致弄懂了“电影消失”这件事的原委。

三天前的早晨,志永叔将新收到的拷贝放入机器,花白一片,其余所有拷贝也同样如此。几乎在一夜之间,香港电影院的所有拷贝都被清空了,里面保存的电影文件,不见了,没了,被格式化了,就连资料馆里老胶片上的影像也全变成空白。可怕的是,全港影院无一例外都遭遇了同样的“电影洗劫案”,没有一部电影幸存。监控里没发现外来人员作案的痕迹,不是放映机技术故障,也排除了黑客入侵这种阴谋论的可能性。

没片可放,电影院不得不停业,电影工会的人都慌了。这种事不知道该由哪个机构来管,没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如何挽救。就像凭空出现了一个造物主,将电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用橡皮轻轻擦除了。

“这是电影的末日啊。”志永叔紧握玻璃杯,长叹一声,如同刚刚讲述完一个惊心动魄的悬疑故事。

“那我回家看下,《星球大战》全套珍藏蓝光放网上拍卖能不能升值。”

“哎,有点想象力啊,祥仔!”志永叔白了我一眼,“你们年轻人都看过科幻吧,有没有可能是什么高科技的打击,在香港范围内全覆盖,锁定同一类格式的文件,然后一键清除的技术?小说里写过的,对吧?”

“都说不是祥仔啦!”我把餐盘收拾好,“叔,你有清点过哪些电影消失了吗?”

“我想想啊……”他挠挠头,脸上带着孩子般的困惑,奶茶沫还沾在胡茬上,“对了,有哪些呢?”

直到黄昏来临,他都想不起来曾经有哪些电影存在过,一个画面、一句台词都没有,就像你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但永远也想不起他是谁,长什么样子,在哪里见过。

电影消失了,不仅如此,人们对电影的记忆也消失了。如果真有他说的那种打击,那人脑的海马区也被当作目标,记忆如果可以被大规模选择性清除,那是否代表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跟所观看的电影一样虚幻不实呢?我双手泡在清洗池里,水面浮起的泡沫往边缘散开,我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敢往下细想。

不过,电影的事嘛,是小事。我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家里还有老妈等着我照顾。

下班后,我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小菜回家。我和妈妈一起住在英皇道附近的锦屏楼里,房子不大,推开门一眼就能看到底。门上贴了几张水电催款单,我撕下来侧身进去,屋里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妈妈还在床上躺着,她半侧身体不能自主行动,三餐需要人照顾,每天晚饭后,我会带她坐轮椅出去转转。

“今晚喝鸡汤哦,靓女!”我打开窗户,扶她起来,尘埃在透进来的余晖下起舞。

妈妈被诊断为失智后,情绪不稳常发脾气,对周围一切感到陌生,连电视手机冰箱都不认得,像个刚来到这新鲜世界的小孩。在她脑海里,从前的生活记忆全都褪色,唯独还记得我和电影。

“阿祥,今天又有什么新电影放吗?”她撑住我的肩膀,费力挪动双腿坐在桌子旁。

“没电影放啦今天。”我帮她整理了下头发,把饭菜和碗筷端上桌。

她极力控制住颤抖的右手,拿起筷子在我面前戳了戳:“骗我啊,怎么可能,你个死祥仔!”

吃完晚饭,我推着她坐上轮椅去散步。糖水道花园附近的东区走廊是她最常见到的场景,交叉的街巷和残余的灯光,车辆紧贴着前行,各种肤色的行人来回穿梭。在狭窄街道上,霓虹招牌在争夺头顶的空间。而最繁华的街区,和最市井的城寨往往只有一巷之隔。我会给她讲每条街道的名字,标志性建筑的位置,湾仔道的美食最好吃,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最好看。然后刚一转角,她又会问,这是哪里呀,我怎么从来没来过。我只好又解释一遍,直到她困意渐生,不再接话。

新光电影院离我们家不远,今晚她非要过去看看。影院门头的灯牌已经熄了,一旁的墙面挂满了海报。晚上八点本该是看电影的人最多的时候,可大门紧闭,门外的售票厅无人经营。

“怎么没人买票呢?”她有些激动,试着站起来,“哎呀,我得去看看。”

“不行不行,”我护住她,“今天搞消防演习,附近的电影院都停业啦。”

她的视线萦绕在熄灭的灯牌上,轻轻叹气:“噢,那明天再来,明天再来。上次我们电影院停业还是在几年前吧……”

“这你还记得?”

她声音提高了不少:“怎么不记得!停业那么久,到处都要隔离,衰啊!好长时间没电影看,天天出门都害怕,都不知大家怎么熬过来的,哎……”

“对了老妈,你还记得你看过的电影讲了什么吗?”

“当然啦,以前天天看嘛,我想想……嗯,回去再跟你讲,有点困了……”

“好,咱们回家。”

回家路上,我习惯性抬头看,星星四散在夜空中,北极星旁横亘着有一条若有似无的光带,恍眼看还以为是UFO。视线收回来,落在远处的天后庙道,荧荧亮亮的光从层层高楼里透出来,像藏不住的秘密。妈妈是否还记得电影?而我,真的已经忘却。

离家还有几分钟路程,妈妈安静下来。我回想起小时候,在新光电影院看电影都不用买票,每到周末,影厅坐满了人。我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头上就是放映室的小窗,放映机如同一座灯塔,将闪动的光影投在对面银幕上,奇妙极了。

我从小听妈妈讲香港电影业的发展历史,1896年初,路易·卢米埃尔的助手来了香港放映了许多影片,而电影就是这样传入香港。自他离开后,香港电影直至1898年才再有活动。1907年,香港有不少电影院纷纷开办,公映的次数和数量都较以往增多,是香港电影事业的第一个高峰。之后的半个多世纪,有起有落。直到和平年代,在20世纪80年代初,邵氏、嘉禾、金公主三条院线建立,香港电影至此开始步入巅峰时代。

而我妈和志永叔是最早一代的影院员工,他们从放映员和检票员做起,到慢慢负责经营影院的大小事务,一份职业就这么干到了老。一直以来,电影占据了他们生活中的大部分日常,不只是茶余饭后闲聊的故事,而是另一个世界里真实的存在。奇幻、武侠、悬疑、警匪、童话,无数个迥异的世界在这个宇宙里露出一角,而他们,则像是在两个宇宙间来回穿梭的追光者。

妈妈的青春和香港电影的青春互相辉映,她亲身走过那个黄金时代,而我只能在想象中描摹那些繁华,远远遥望,却无法触及。

到家后,妈妈很快入睡。我不自觉翻开柜子里的《星球大战》蓝光碟,用闲置已久的DVD机打开,屏幕上只有雪花一片。志永叔说得没错,电影真的消失了。

此后,电影消失的新闻如涟漪般扩散,不出几日,各大媒体的头条被疯狂占据,标题耸动——“电影全面消失,疑似来自外星文明打击”“影院停业,全民警戒”……网路上的小道消息处处在传,有人说,是宇宙中发来一束清除信号,信号停留在香港境内,将电影清除,评论中赞同者颇多。就连来冰室饮冰的街坊也会谈起,他们询问对方看过什么电影,结果无一人能想起来。我将餐点端上桌,对他们说:“我也是。”然后耸耸肩,宽慰他们这没什么大不了,没了电影,香港还是那个香港。

晚上,我做饭时无意提起,妈妈像丢了东西一样着急:“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祥仔,我讲给你听,看过的电影我都记得!”

“好啊老妈,你讲讲看。”

令我惊奇的事就发生在平淡无奇的饭桌上,夕阳如往常一样照进来。妈妈一边用勺将饭菜缓慢送进嘴里,一边讲起电影:“先说《放逐》和《枪火》吧,杜琪峰的电影,我最钟意他了!《放逐》呢,讲澳门回归前几天,杀手阿和带着妻女重归故土,很快,黑社会老大派出两位杀手来杀他,风声刚放出去,又有两位杀手前来阻止,这五位很早就相识的杀手老友重聚头,带着各自的目的,后面的故事就精彩啦……”

我跟随她的讲述进入到电影里,这是一个我闻所未闻的故事,充满了肃杀的江湖气,我仿佛置身于电影中那座围困他们的山上,凝视着他们相伴同行的身影,而前方是不可捉摸的命运。“真的吗,不是你编的吧?”刚说完,我便收声,她现在怎么可能会编故事。

“别插嘴,我继续跟你讲。《枪火》更是酷,五个互不相识的人收到任务,要去保护一个黑帮老大……”

她精力充沛,连续讲了好几部香港警匪片。我出于好奇心发问:“香港街道那么窄,人流那么多,这些厮杀追赶、翻车跟枪战戏都是怎么拍的?”

“有些追杀戏份是提前报备的,要封锁街道。有些嘛,是在大白天偷拍的,工作人员拿着设备藏在角落,导演一喊Action,演员就冲到人群里开始演戏。你不知啊,电影《扎职》还因为在闹市拍摄帮派聚众的场面太过真实,还引来了真的警察……”

“这么酷啊!”

从那天以后,我每晚会听妈妈讲几部电影,像是一千零一夜的奇妙体验。我一直以来对香港的记忆,因为电影的回潮而变得更加清晰,我出生在千禧年之后,旧时的浪潮早已褪去,老港人必须适应新旧融合带来的变化,而我们这一代,面对的是全新的浪潮。从前的香港电影我很少看,那些鲜活的人物,放下执着直面命运的至尊宝,隐于江湖醉生梦死的侠客,忍辱负重潜伏在黑帮的警官,等待船票和爱人远走高飞的美丽女人,他们,至少还活在电影里,活在我妈妈的记忆中。

志永叔再次来冰室,我跟他说了妈妈还记得电影这回事,他起初不信,直到我讲述了《大话西游》《东邪西毒》《无间道》《花样年华》。

他凑近细细聆听,嘴角微扬牵动起面部的皱纹,浑浊的双眼焕发出光亮,只凝视着我,如同获得新生。电影故事变成我口中的一句句平常的话语,时代背景、主人公的遭遇、情节的转折、留有余味的结局……他在看不见的电影里畅游,眼睛微闭,仿佛进入了禅定般的境界。

之后一段时间,志永叔带过不少电影同行来冰室听我讲电影,每天一部。我和妈妈的共同语言也比从前多了,晚上回到家,她会急切地问大家听完电影的反应,我说他们特别喜欢。接着,她会兴致盎然地回忆起下一部,表情甜蜜。我把妈妈的讲述都录了下来,在冰室开讲前,我要重新听一遍,在脑海中想象电影的画面,再加上一些自己设计的表情、动作,练习说话的语气,讲述时尽可能还原人物的心境,让听者有代入感。

冰室的客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冲着电影而来,志永叔索性在冰室外写上广告“今日讲述xx影片”,每日宣传。我也在门头加了一块牌子——“丽珍电影口述室”,丽珍是妈妈的名字。

每天下午电影开讲时,客人们都将我围住,手上捧着饮料,一脸期待。我没想到他们愿意在忙碌的一天中抽出时间,来听一个跟自己生活全然无关的故事。奇幻的、武侠的、悬疑的、警匪的、童话的,然后热烈讨论东邪和西毒谁的武功更高,玉娇龙跳下山谷后到底死没死,法海对青蛇有没有动过凡心……只要我讲得足够真实,那些人物就会悉数到场,附在我身上,说着他们自己的台词,表演自己的故事,在这方天地里,带领我们短暂地抽离现实世界,抵达另一处,然后再回到原地。

这是我们的电影一千零一夜。

结束后,我会告诉客人们,要把电影讲下去,跟你的家人、朋友、同事讲,让他们也听听,让丽珍的电影故事继续流传,“这样的话,下次来饮冰可以打九折哦。”

隔壁的水果李打趣说:“多点折扣啦,祥仔!”

我踹了他一脚:“我讲电影都没收门票,够意思啦!”

等他们散去,我知道,电影会在港人之间口耳相传,还有越来越多的电影被大家知道。

几周后,又有新的新闻,外地来的天文爱好者调查香港UFO事件,港股恒生指数开盘大涨,香港电影协会成立了电影复原技术小组,机械人可助力抗击癌症……对丽珍来说,最重要的是新光电影院重新开业,老板邀请我在影厅里为大家讲述电影。我接下这活,一周讲一次,即使银幕上空空荡荡,影厅都座无虚席。

我不会忘记第一次站在台上的紧张心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一处,仿佛我是那个从银幕上走下来的电影角色。那天,我讲述了《喜马拉雅星》,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奇幻喜剧。妈妈说,这部电影不止喜剧这么简单呀,那么多香港电影,它是第一部讲到关于宇宙起源、人类诞生的猜想的,虽然情节无厘头,但却蕴含着深邃的哲理呢。

我继续讲道:“我们的世界其实是梵天的一个梦,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他梦中的景象,只要他一醒来,这个世界就会立马消失,然后又开始新的宇宙轮回!”

讲完后,我松了一口气,而他们还沉浸在电影的意境中。最后,我向观众躬身致意:“欢迎关顾祥仔冰室,今天的客人都打八折。”

笑声和掌声将我围绕,新光电影院又热闹了起来。

妈妈知道后开心极了,嚷着马上要返工。可她不了解自己正渐渐恶化的病情,只有在讲电影的时候,才会神智如常。医生说,她没多久可活了,让我多陪陪她。我瞬间有种在世上无所依凭之感,只能尽量不去想以后的事,悲伤无济于事,不如珍惜跟她生活的每一天,听她讲她看过的每一部电影。


一个月后,电影散场,我回到家,发现屋子里坐着两位陌生人。生病后,妈妈很少与外人来往,陌生的环境会让她焦躁不安。可妈妈今天却笑嘻嘻的,好像和他们聊得不错。

“陈发祥先生,你好,我是大湾区生物医学科技研究院的黄瑞博士。”见我充满戒备,一位身材颇高的中年男人主动展示证件,然后介绍稍年轻的一位:“这是我同事,李天扬博士。”

“您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们是来找你母亲的,电影消失的事件我们了解过了,官方已经和各大天文、科研机构展开调查研究,目前还没有定论,但是,我们有过不少猜想。”黄博士托住下巴,陷入思考,“如果是未知的力量,那么其目的是什么,难不成电影还会成为某种武器吗?如果是巧合,为什么只有特定的事物会消除呢?”

李博士说:“科幻作家刘慈欣的小说《球状闪电》中提到一种技术,被闪电激发的宏电子,能大范围寻找特定的对象并进行精准打击,是由于其共振的频率,在瞬间由激发态回到基态所释放的能量导致。他认为,宏电子在由球状闪电将能量释放给物体的那一刻,物体变成了量子态,以量子云的形式存在并游荡在任意的空间。”

我短暂沉默,这些理论对我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的意思是,电影很有可能也成了量子态,刻意观察的时候,电影会消失,而不观察的时候,电影又存在着,”黄博士补充道,“而你的母亲丽珍却是唯一完全记得电影的人。”

“这倒没错,可是你们确定她是唯一的吗?还有那么多人……”我看向妈妈,她坐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聆听大人对她的审判。

“目前看来是的,但没想到你母亲是……”

“失智老人。”我接过话。

“也许正是如此,她的脑部因萎缩而躲过了这次打击,加之她是一位非常热爱电影的工作人员,关于电影的记忆反而得以加深。”黄博士尽力在用我能听懂的话解释。

“所以,她是解决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配合你们……”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她面对这些复杂情况。

“我明白你的顾虑,老人家经不起折腾。可如果,你母亲能够进入‘冬眠’呢,她可以活得更久,甚至在未来她会被完全治愈,你会给她这个机会吗?”

“你们确定小说里的冬眠技术可以在现实里运用?”

李博士嘴角轻扬:“很多技术的发展成熟都超过我们的想象,只是尚未流行。”

“仅仅为了保留电影?”

黄博士点点头:“为我们的文明留下更多可能性。”他又长舒一口气,“像一种悖论吧,我们不记得电影,不知道它有何意义,可如果不做挽回的努力,又怎会明白其意义呢?”

我考虑不到文明这等高度,只顺着他们的理论开始幻想——如果妈妈能活着,在未来,她会遇见年迈的我,或者我的儿子女儿,或者我的孙子、重孙。对,她能活下去。

思虑片刻,我心中已有答案,僵直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玩笑般对他们说出我的看法:“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电影是高维生命留在人世间的一场梦,梦醒了,电影也就不存在了。说不好啊,这个宇宙就是更高维生命的一场梦呢。”

妈妈听见,笑着拍起手来:“这个电影好,这个电影好!”

决定去“冬眠”的前一晚,我推着她最后一次去到新光电影院,门口换上了口述电影的宣传海报。

“这是哪儿?”她问。

“你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

她无力地摆摆手,干瘦的手背布满老年斑,嘴里嘟囔着:“哎,不记得不记得了……”

我和志永叔在冰室为她办了一场告别仪式,她比以往又衰老了些,眼睛下垂,面色无光,街坊围在她身边,跟话家常一样亲切。她偶尔应两句,已经不认得任何一个人。

花了几天时间办好手续,他们接我和妈妈来到研究院。冬眠舱就像一颗白色胶囊,繁复的检测过后,妈妈躺了进去。我站在一旁,轻抚她的额头,她面色安详,抚平我急迫的凝视。

她说:“仔,我还想跟你讲一部电影,一对母子,香港,回忆……很简单很平淡,就是不记得结局了……”

“妈,这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哎呀记不清了,《香港制造》?好像是的吧,是的……”还没说完,她该是困了,缓缓闭上眼睛。

很快,冬眠舱便会启动,她即将踏上去往未来的旅程。

“未来见,妈妈。”

回家途中,我望着前路无所适从,心神不由得飞散至那些电影里,在虚无缥缈的场景中来回穿梭,以缓解现实世界里分离的痛苦。

电影之神现在正在另一个世界里做梦吗?电影会回来吗?妈妈的梦醒了,她还会记得我吗?妈妈看过的电影有没有这样一部,就是我们在香港共同经历的,这一部?

《香港制造》,对吧,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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