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作者/周宏翔

我与阿凯一段段对话在现实与想象中穿插进行，爱情在此时就出现了无限种可能。故事讲完了，还要继续面对孤独，但反正到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他看上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这种爱在大多人眼中都显得有些廉价，因为他们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甚至对彼此都还不算了解，他们甚至不清楚对方的经济收入、家庭情况、恋爱经验、星座性格，单单从脸就爱上一个人，这是很唐突而冲动的一件事，这种感情往往不会太长久，甚至可能在一个激情的深夜之后就稍纵即逝，然而他依旧觉得这值得一试。他太久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了，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算少，他在可能使用的结交恋人的方式上花费了足够多的时间，最后发现除了平平无奇并不心动的人反复走进他的生活，剩下的时间就是一个人在床上思考人生的空虚。所以，爱就爱了，为什么不，不抓住机会还在等什么呢？这个夜晚他会做超过五分钟的挣扎，在推杯换盏的包厢里观察对方的眼神，是否有落在他身上的可能。在朋友一个挨着一个朝着中央挤过来的时候，他选择了更靠近她一些，那会儿大家都有点醉了，听组局的人介绍某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每个人都互加了微信，但是这些人他也并不感兴趣，真正轮到她拿起手机的时候，他却显得诚惶诚恐，包厢里的人还在唱着苦情歌，他们却在私下用微信交流着，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那种渴望，姑且称为被爱时刻的反应。这种反应是强烈的，呼之欲出的，只要他多说两句，他们应该就可以在散场后一起回家。但是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表达酒局的无聊，闷，想要出去喘口气，问她平时喜欢干什么，然后调侃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也包括他的那个朋友，甚至还有走调的歌曲。她笑，是在手机里笑，会有微笑的表情，然后发一些可爱的emoji，终于，他问，你单身吗？对方迟疑了下，才回答，对啊，不然呢。他说，好巧，我也是。几乎已经挑明，但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臃肿的大叔，大叔一边打着嗝一边吃着盘里的炸鸡米花。她始终低着头看着手机，而他在看着她。

这是我虚构的一个小说里的场景，说虚构也不尽然，里面当然包含了大量我在现实生活中观察到的场景，这和阿凯有关，故事原本是他的，但是我做了一定的虚构处理。阿凯听完我的这段描述之后，说，不，不是的，事情是反过来的，是我挨着加了微信，但并不是我主动给她发的信息，是她给我发的，她说酒局无聊、闷，想要出去喘口气，是她发完信息看了我一眼，然后自己先走了出去，当时我应该也是想跟着出去的，但是旁边的人都拉着我喝酒，而且一起出去就太明显了，我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等她走了好一会儿，我才找了借口说出去上厕所。我跑到了大门口的露台看到她，她问我要不要抽烟，本来我们可以聊一会儿，有的没的都可以说说话，我是喜欢她的，但谈不上爱，爱太仓促了，那得有感情基础才是，而且我卡着时间，心里计算着我尿尿大概要多久，从包厢走到厕所要多久，洗手要多久，醉酒呕吐要多久，我不可能耽误太多的时间在外面，否则一同消失在包厢里，肯定会招人口舌。事实上，我没有抽烟，也没有和她说太多的话，那会儿我喝了点酒，可以问她散场后有什么安排，但是如果我问了，我们的关系就只能发展成为一夜情，没别的了，所以我没问。但我问了她一个问题，我说，既然这么无聊，怎么不干脆找借口先走呢？她以为这是一种暗示，以为我会单独和她离开这里，然后说，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问我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说没什么地方，或许可以去爬山。我觉得我那时候疯了，我说去爬山，她说好啊，但我明显是因为喝多了随便说的一句话，为了不尴尬，我又说，不过爬山可能还是白天风景好一点，然后就彼此笑了笑。

我问他，那你回包厢了吗？还是真的就撒手和她走了。这个时候故事应该有个转折，他却反问我，如果是你写小说，你咋写下去？我点了根烟，想了想，问他，你喜欢她什么？阿凯说，感觉，喜欢不就是感觉吗？还能是什么？有时候你总觉得你要喜欢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或者气质极佳的人，但真正遇到喜欢的人时发现其实对方啥也不是，仅仅就是感觉打动了你，很舒服，你愿意和她交谈，你想要了解她更多的东西，甚至你可能想要接近她，触摸她，感受她，还能有啥？我说，那个时候，组局的人应该给你打电话了，问你去哪儿了，你本来还要继续和她说点什么，但不得不折返回去了，但你和她约了第二天或者周末的时间再见面，可当你回到包厢的时候，她也回来了，果然有人开起了你们的玩笑，但这个玩笑让你们俩都不自在起来了，甚至起了反作用，这会儿你感觉到了在场有个人开始对你说话很不客气，你可能根本没想到，那个人其实也在手机里和她发信息，在你刚刚想要行动的时候，其实内心也有了一些计划，只是她回应了你，冷落了他，他的内心出现了不平衡，开始疯狂插歌，顶掉你点的每一首，你蠢到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针对你。等你弄明白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得意，是那种雄竞的胜利，可是周末的时候，她并没有赴你的约，你发的信息她一条也没有回复，当然，后来回了，但延迟到了第二天，说她太忙，空了再单独约时间吧。实际上，那天的约会她去了，不过不是和你，而是和针对你的那个人，那天散场之后，你出于礼貌没有和她发生关系，但是那个针对你的人捷足先登，在回家之后给她发了信息，邀约她出来吃夜宵，夜宵之后当然发生了些什么，或许是拥抱接吻，当然也可能直接做爱，总之之后的每一天晚上他们都在约会，但你却毫不知情。

阿凯听到这里的时候，喝了一口咖啡，说，你确实很会讲故事，但却和现实南辕北辙，我真的佩服你的想象力，不愧是个作家。而事实上，那天晚上，她突然在露台和我讲起了她前任和她的故事，她说之前有个男生疯狂追她，她原本对感情根本不信任了，甚至想着之后出现的每一个人，她玩玩就好，但那个男生对她真的太好了，如果冰淇淋的甜度是100，那他们之间的交往甜度要乘以2。但是这种男生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们不会想要真正和你走太远，当他们意识到你们的关系在朝着旷日持久地日常发展时，他们就会立马抽身。这或许是常规恋爱中数见不鲜的案例，但她就这样嘟囔着和我讲述了整个恋爱过程，说那之后，她对男人彻底失去了信心。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走了，确实出来太久了，我想那已经是一种拒绝了，结果她说，那个人今天就在局上，她就是想气他，才叫我一起出来的。她一直拖着我的时间，就是想着要消失足够久，那个男生才会发信息问她去哪儿了，但是我们已经消失了二十分钟了，并没有一个人问我们去哪儿了。我当时有一种被利用了的感觉，非常生气，结果她突然和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说了什么吗？发挥一下你小说家的想象力。

我抖了抖烟灰，突然想到前段时间和我约会的某个女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约我出去，深夜的时候会和我视频，因为当时我住的地方离她上班的公司很近。有时候她下班早会过来找我吃火锅或者日料，好像她只喜欢这两样食物一样，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们有点像是在恋爱的关系，但谁也没有挑破那层关系。直到有一天，我们吃完饭，她说想去亮马河边散散步，走着走着，她突然说她最近有些烦恼，我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只听见她突然说，她怀疑她在交往的对象出轨了。那时候我应该拎着啤酒走在路上，突然有想把啤酒扔进河里的冲动，对象？出轨？她是认真的吗？紧接着她将她这半年来交往的过程全都告诉了我，我计算了下和她认识的时间，和她这段交往的时间几乎重叠，于是我在想，我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呢？她很苦恼的样子，好像希望我能开导她，我说，那就分手吧。说完之后，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问，你觉得分手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说，那你喜欢他吗？她说，喜欢。我说那你和我是怎么回事？她像是不理解似的说，和你？不是你喜欢我吗？所以我就想接触着试试看我们是不是合适啊。

这段经历实属悲哀又可笑，但我觉得不出意外与阿凯当时的感受一模一样，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和我的这个女孩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但我试图想象一些不一样的话术出现在阿凯的故事里。我看着阿凯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她不会最后想要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回包厢吧？如果你答应了，那你真的很窝囊。

阿凯问我还有没有烟，我抖了抖，发现空了，他说，这个故事总要有点不一样的结局吧。我想象着各式各样的可能，直到阿凯说，她问了我一句，能不能下去包厢帮她看一眼，那个男生在做什么。当时我觉得我应该拒绝的，但是我出于好奇那个男生到底是谁，所以答应了。她给我形容了她男朋友的长相，给我看了那个男生的照片，我看到那平平无奇的长相时，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出现在了今晚的包厢里。我答应帮她下去看一眼，但是我却并没有走进包厢，我和我那个组局的朋友说有点事要先走了，然后他开玩笑似的问我是不是和谁约会去了，我说对啊，然后转手把那个女孩给删掉了。讲到这里的时候，阿凯说，这就是我最近的一段感情故事了，甚至可以说只有故事，没有感情，我终于相信了所谓的爱情，就是那一秒钟荷尔蒙的荡漾，遇到一个你喜欢又喜欢你的人太难了。我已经单身了三年零五个月了，每次到了冬天的时候，我都以为我要恋爱了，每次遇到有感觉的人，我都以为我要重新坠入爱河了。但事实上，不仅仅是我遇到合适的人难，和我分开的人遇到合适的人也难，你说，人到最后到底能不能遇到对的人？

我抽完了我的那根烟，然后想起和那个女孩散步亮马河的那个夜晚，我拎着那罐啤酒，突然觉得有点重，我想找个垃圾桶扔掉，紧接着就听她说，你能不能，和我男朋友见一面？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个饭。我说，意义是？她说，这样他就会觉得有威胁了吧，现在他就是觉得自己在感情中太安全了。我说，好啊。然后她就开始计划时间安排，然后和我发了某家餐厅的地址。一路上她都在表扬我，说要是她对象和我一样善解人意就好了，要是她对象像我一样那么喜欢她就好了。到最后，我突然停了下来，我说，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吧。她问我要做啥？我说，我来和他说两句。她突然就敌视地看着我，然后说，你别疯了，现在给他打电话过去，他肯定要和我分手的。

我说，对啊，那就分手吧，那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她说，你有病吧。

当晚的结局当然是不欢而散，她打了车，提前走了。我兀自一人在亮马河边又走了一段路，我的烟没了，和这会儿一样，不过这会儿阿凯可以陪我一起去买一包，不用再让我一个人走一段长长而空虚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