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心和十五只猫
作者/荒原橙
地球不仅属于人类,同样也是动物的家园。面对因一时兴起、满足私利而被丢弃的小猫,李开心与她的朋友们主动扛起了一份本应由全社会共同承担的责任。
(一)“人工湖”四兄弟
李开心收养了十八只猫。这些猫三五成群,两两一堆,拉帮结派。
其中最醒目也最让李开心头疼的是橘猫团伙——由于数量最为庞大,橘猫们喜欢成群结队四处挑衅其他帮派,冲过去两爪子就拉开大战。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飞着各种颜色的毛。
狸猫团伙则相反,低调行事从不树敌,四只狸花猫里有一只是独眼,有一只是独臂,四只年纪相仿性格也胆小,大部分时间缩在床底,不张扬不吵闹。
也不乏被人丢弃的一些繁育的品种猫,猫鼻支的加菲、传腹的布偶,还有上个月小区里的保洁阿姨就冒着大雨送来的一窝刚出生不久的美短。
那天淅淅沥沥下着雨,阿姨穿着一次性雨衣,给箱子铺上了一层挡雨的薄膜,穿过了半个小区急急敲响了她的门:小李啊,这窝你也收了吧,太小了,我养不活的。
在这窝小猫到来之前,李开心家里只有十四只猫。
她透过半透明的薄膜望去,四只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东西叠叠乐一样软趴趴地叠在一起。
她有一点为难。十四只猫已经消耗掉她日常生活里大半条命的精力了,十五只猫是她给自己设立的底线。
这都不是一只的问题了,是一窝。更何况还是两个小时要喂一次奶、四个小时要人工刺激排尿的一窝。
她最多只能再接受一只奶猫。她在心里盘算这个月的工资还够不够用,收养其中的一只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但很显然,李开心勉勉强强能做到的,阿姨是万万不能接受。
阿姨急得一会儿望着她,一会儿望着小猫们,脑袋摇得都快像拨浪鼓了。因为是冒着雨过来,发梢上的雨滴也一滴一滴滴落在薄膜中间上,随着薄膜的凹下去的小坑滑落并汇集在一起,成为了一片小小的人工湖。透过这片人工湖望去,小猫们安安静静缩成一团沉睡着。
这位阿姨负责李开心小区垃圾站的垃圾分类、清洁和管理。
小区也有一些流浪猫,垃圾站是它们其中的一个根据地,有只橘猫成天竖起尾巴跟在阿姨身后,虽不怕人但也不太亲人,总是和阿姨保持着三到五米的安全距离。阿姨给垃圾分类的时候它在一旁远远地呆着,阿姨去小区收塑料瓶的时候它跟在阿姨后边亦步亦趋。
阿姨会买一些火腿肠投喂,也会在附近的超市买一些便宜猫粮倒在碗里供附近的猫自助,少数时候也会托熟一些的业主大姐在小区猫友群里求助:谁家还有多余的猫粮,实在不够了谁能送点过来?
李开心经常整理一些猫粮和罐头送过去。
雨季淅淅沥沥,垃圾站漏水,雨水渗透进阿姨囤积的纸箱和水瓶里,抢救仓库的时候阿姨意外发现了这一窝被人丢弃的小猫。
送走了阿姨,李开心对着这窝小猫发愁。屋子里十几只大猫倒是异常兴奋,对这四个新来的小东西十分好奇。
去去去,冬瓜,走开。李开心左手推开一只猫,右手拆开外卖买的奶粉和奶瓶。
李开心在同城救助群里借了一个大笼子,大约下午能到。这一窝看上去都还健康,就是太小了还没有断奶,李开心打算先在家里养大一些再带去医院体检。
同城群规模不大,只有二三十个救助人。全职的救助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像李开心这样一边上班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做救助的,大部分是一些晚年上街捡破烂,一不小心就捡到猫并越捡越多的老太太们。
李开心做救助才三年,在这个群里排行倒数,比不过那些从十年前就开始和流浪猫相依为命的老太太们。
虽然不怎么会用微信,但是老太太经常会在群里分享猫猫们的视频,现实生活里老太太们也都是那种一打开门,十几只花色各异的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迎接的救助大户。
这个群里的人们互相帮助,互相分享救助物资,互相传递同城救助领养信息,一来二去,马甲下面是谁大家也都熟了。
笼子是雪球借给她的。雪球在群里看见李开心发的“人工湖四兄弟”视频,立马打电话过来:“开心,你不是要控制在十五只以下吗?这直接一窝端了还是小猫,你要立地成佛啊?!”雪球看着之前聊天的页面叹气道,对话里是上个月李开心问她:“有没有猫车?最近有促销吗?这群肥猫一个星期吃我一包猫粮!养不起了!”
(二)雪球和她的救助站
雪球早些年是做猫舍的,不是太正规的那种,猫都是从其他猫舍里买过来的,所以一开始其实对猫这种小小的动物并没有太多感情。他们这种不正规的猫舍生意,业内人自称为“活体业”。
做活体的,哪能有多少良心呢。
但历经了十年的风风雨雨大起大落,眼瞅着猫舍从朝阳行业变成夕阳行业,雪球经历了太多。太多顾客说扔就扔,太多同行病狂、不顾一切地配种,在某一天看见同行在群里发“白瞎了我种公,配出了一窝残疾”的视频的时候,她的胃突然涌上了排山倒海的恶心。
从这一天后,她突然就关了猫舍。
除了退役的两只种母卖不出去,雪球送走了猫舍里最后一批她繁育出来的小猫,只留下了被人偷偷送到猫舍来的被遗弃的病猫。从此开始走上救助之路,把“猫舍”整改成了“领养救助站”。
刚开业的时候风风火火热热闹闹,附近小区的七大姑八大姨因为“无偿领养”而带着孩子们一窝蜂地围过来。
救助站还上了当地的社会新闻,引得大批媒体来采访,也引来了自媒体网红们来打卡。
在那个年代里,雪球的救助站带动了一小部分市民了解“以领养代替购买”这个在当时还很新潮的概念。
不过,大多数人进来后还是直奔着品种猫而来。五六年下来,和市场的大趋势一样,雪球的救助站里品种猫依然是最受中国人喜欢的,当然,雪球对领养人的要求,可比当初卖猫的时候标准高多了。
绝育封窗不弃养,基础的三点如果都做不到,雪球不会让这个人带走救助站里任何一只小猫。
人来人往,有兴致勃勃地因为“无偿”而闯进来的人,当然也有听见“绝育”和“封窗”之后就阴阳怪气地离开还上网发帖子谩骂的人。
热潮退去后,救助站又恢复了之前猫舍一样不温不火的日常,剩下雪球和一屋子老弱病残的猫咪,一过就是安静的一天,一过就是安静的五六年。
偶尔会有小姑娘带着妈妈怯生生地进来,腼腆地指着笼子里的小家伙说:“妈妈,我可以领养它吗?”
雪球并不在乎这些潮起潮落,她本就是带着一些忏悔的心态做救助的。
冥冥之中她觉得老天爷在指引着她赎罪。她过去的冷漠和利己,她用猫的子宫赚钱的罪孽,都要用后半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救助行为来还债。
“实在不行,你给我吧。”
雪球一边给那只小区里因为高层没封窗摔下来而瘫痪的金渐层换尿垫,一边咬牙对着电话那头说。如果在一个月前,四只奶猫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做猫舍的时候挣一些钱,加上现在做一些自媒体带货,足以维持着救助站的日常。
但自从救了这只金渐层之后,物质和精神上的压力一下子变大了。这是救助站第二只瘫痪猫,一只和两只也没差多少啊,怎么压力陡然剧增了呢?她常常在夜晚被金渐层的嚎叫吵醒的时候按着太阳穴叹气。
不过她好歹也可以维持目前的收支平衡,李开心这个小护士已经入不敷出大半年了。
“不用不用雪球姐,你已经够难的了。哇你还给我寄了奶猫罐头,小家伙们有的吃了!”话那头的人开心地说。
(三)李开心的救助故事
李开心是一个普通的小护士,她的救助从某天下夜班在垃圾桶里捡起一只泡在不知道哪个醉汉的呕吐物里的简州猫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是护士职业救死扶伤的信念感使然,还是出于人类对弱小生命的怜悯和责任感,她开始往自己小小的出租屋里,一只又一只地带回流浪猫。
有从夜市里花五十块在套圈摊子上救出来的,有带猫去做体检的时候在医院的待领养区里收的,有网友在路边捡到向她求助的。
三年来她带着七八只猫搬了两次家,从城南搬到城北,从三环搬到郊区,最后住进一间拥有露天阳台的一室一厅。她花了一个早上,用铁丝网和塑料薄膜给露天阳台封窗。
孩子们终于可以开开心心地晒太阳了。李开心对自己的选址水平和动手能力相当满意,虽然手上豁豁开了好几个口子。
十只猫是一个分界线。不知怎么,李开心在把第十一只猫带回家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是在做“救助”,而不是单纯地养宠物。
拥有十只猫的家,是一个普通的有猫家庭。但拥有十一只猫的家,是一个救助猫的家庭。
像雪球开的救助站一样。从这第十一只猫开始,李开心突然意识到要给孩子们找领养。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护士,微薄的工资确实无法支撑她收养更多的猫,一方面则是因为楼下邻居的投诉“声音太大”让她有些紧张,她才刚搬家,孩子们刚适应。
于是她加入了同城救助群,并在雪球的帮助下,开始陆陆续续送走一些猫。
漂亮的长毛橘猫年糕成为了李开心家里最快领养出去的小朋友;那只最聪明的玄猫警长也同样抢手,她对比筛选了三四轮层层选拔了一位拥有大别墅的小姐姐给警长做新妈妈。
这些幸运的小家伙,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在她家吃大锅饭了,也不用和她一起舟车劳顿搬来搬去,以后可以享福了。她虽舍不得,但更多的是欣慰。
当然也有领养不出去的,病猫、性格安静一点的猫和残疾猫相对来说就不那么容易被看中,比如独眼小七,三脚猫狸狸,还有老实敦厚的对眼儿冬瓜。
“没关系,你们还有我呢。”李开心在深夜里一边哭一边抱着冬瓜,鼻涕眼泪全蹭在冬瓜身上。
哭的不是自己,哭的是毛孩们只能跟着她吃苦。冬瓜是她捡的第二只猫,已经跟了她整整三年、搬了两次家了。连男朋友,冬瓜都陪着她换了两任。
“我们这么漂亮的大冬瓜怎么就没有人要?对眼怎么了,人家聪明着呢。”
在人工湖兄弟这一窝来之前,家里的猫稳定在十五只以内。没别的,只因李开心觉得“十五”这个数字是自己身体和心理目前的极限,再多一只就要瞬间垮掉、会抱着雪球和群里的姨们大哭的那种。
在门口收下这一窝安安静静的小家伙后,她知道,极限和底线都是用来突破的。
“姐,申请调一下班,接下来一周能不能给我安排上白班,求你了。”极限都突破了,脸也不要了,算好了小猫们白天都在睡觉,而且白天可以让阿姨上门来帮忙后,李开心给护士长发去了信息。
(四)街猫
李开心的一窝“人工湖小猫”,在人工养育下健康长大的只有三只。其中一只小家伙,在一次集体拉稀的事故中,因为拉到脱水没有抢救过来。李开心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刚开始那一年没什么经验,春节往家里带回了一只病猫,猫瘟传染了半个屋子。毛毛、地瓜、小肉和她最喜欢的棉花糖都没有逃过。
那年春节,整个中国都在团圆相聚,李开心却在宠物医院里因为小猫的离去哭了整整一个星期。被传染的那些猫里,只有冬瓜活下来了。
救助群里的老阿姨和同僚们也安慰她不要难过,说如果没有你这一窝都活不下来。但李开心还是偷偷哭了好几次。
李开心上一次哭到面目全非,是因为一起虐猫事件。一名男子当着街猫摄像头的面,掳走了一只小猫,掳走的时候,这个猫屋还在直播,两百个人眼睁睁看着他把在玩耍的小猫装进袋子里。
守护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小猫已经被溺死了。
李开心很喜欢这只小猫,经常给这个猫屋投喂,私下联系过守护人,寄了一些好一点的猫粮、罐头和驱虫药,并介绍了熟悉的医院,预留了一些绝育的名额给她。
这个猫屋的摄像头里再也看不到那只跳来跳去扑蝴蝶的小猫。但杀害猫的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开心和守护人抱在一起大哭了一顿。
那个晚上李开心打车从郊外赶到了市区现场,守护人瘦瘦小小的身躯挡在高高的民警和嫌疑人面前据理力争,李开心加入了进去。周边涌过来更多的人,和她们一起据理力争。
没有争取到结果。
人潮散尽后,李开心和守护人捧着小猫的尸体,魂不守舍地在小区里走了好久,好久。
“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人。我真没用。”守护人一边掉眼泪一边在树下挖着泥土,硕大的泪珠重重地砸在柔软的土里,渗了进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救助人,我真没用。李开心的眼泪比守护人的还要大颗,她心里想,去他妈的十五只原则,如果她早点过来把这孩子带走就好了。
两个人就这样哭湿了一片泥土,然后把小小的冰冷的猫埋在了被泪水湿润的土里。
李开心回去就卸载了街猫。
(五)一时兴起,以及永远的爱
街猫兴起后,刮起了一阵风风火火的爱猫救猫风气。
社交软件上开始涌现一些猫屋直播、救助分享,找李开心领养的人也比往年多了不少,“人工湖三兄弟”都已经领养出去了两只。
但同时,流量之下,一些虐猫的行为也开始被曝光,浮上水面。就像上次的事件一样。
卸载了软件之后,李开心更积极地参与各种反虐猫宣传大会,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有一次几个网友约好一起上街发呼吁传单,但没过多久李开心就灰头土脸地淋着雨拐到附近雪球的救助站。
“被城管赶了是吧。”雪球见多了大风大浪,早已见怪不怪。
见怪不怪的当然不仅是李开心她们被城管赶,还有人们一时兴起的同情心和突然涌现的爱猫热潮。
“看着吧,热度会慢慢下去的,倒时候有够咱们忙的。”雪球皱着眉头给三花换尿垫,三花又拉了一屋,还好这时候店里没人。
雪球说,说到底街猫还是个商业的东西,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唤起了人们对猫的关注和喜爱,但只管投喂不管绝育,还是激起了救助圈老人们的愤慨。大家都说,这是在给他们增加TNR(诱捕、绝育、放归)难度。
这边绝育的手术刀快抡出火星子了,那边成千上百个人一键投喂、猫越来越多。
李开心点点头同意道,她的小区就是这样,在已经有三四个猫屋的情况下,还有热心肠的大姐为经常缺粮的保洁阿姨申请了一个猫屋。
于是阿姨疑惑地发现,虽然猫粮稳定多了,但猫崽子也越来越多了。
每个猫屋都配备有摄像头和直播功能,最多的时候,李开心看见一个猫屋有两千人在观看一窝小猫挤在出粮口睡觉。李开心在这个猫屋里呆了半个小时,人数时而增加,时而减少,李开心离开的时候,已经从两千人减少到一千五百人了。
李开心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这波一时兴起的浪潮下去,会不会有更多的流浪猫和遗弃猫,等待她们救助。
李开心冒着小雨回到了家里。冬瓜像往常一样来迎接她,她也像往常一样蹲下来用手背蹭了蹭冬瓜的头。
她把带回来的一些宣传纸放在玄关上,走进卫生间洗手。纸张被雨水淋湿后皱皱巴巴的,上面写着:是动物,不是玩物。拒绝虐待,有法可依。
洗掉了灰尘和细菌、和身上城管拉扯的痕迹后,李开心回到客厅捞起冬瓜抱进怀里。
人工湖和狸狸今天也出来迎接她,李开心撸了又撸狸狸的小肚子,发梢上的水滴随着低头的动作一颗一颗滴在狸狸残缺的大腿根部。
雨滴缓慢而又迅速地渗进那一丛较其他部位相比更粗糙一些的毛发里。
猫屋的热度会散,一时兴起的人会不再爱猫。
但李开心的家永远会为小猫敞开大门,李开心会永远爱小猫。李开心把狸狸和人工湖一起揽进了怀里。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橘猫团伙在阳台上横七竖八、神采奕奕地趴着,享受着阳光的沐浴。阳光照射进来,五颜六色的猫毛和灰尘一起在空气里跳舞。
没事的,有我呢。
李开心振作起来打扫地上的猫毛,然后拿起了猫铲和垃圾桶,给十五只猫铲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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