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雷:也无风雨也无晴
作者/王秋璎
作为听众,我们习惯通过一个人的音乐来了解、揣测歌手本人。今天,我们可以试着通过作者王秋璎的文字,看一看音乐的“背面”,到访音乐人赵雷的“来处”。
1
赵雷是渴望被人认识的。他深知名气能为一个原创型歌手带来诸多好处跟便利。但没过多大会儿,他就把“成名”这事儿想明白了:老重复一种模式,一站上舞台就知道自己下一首歌唱什么,怎么唱,要站在哪个位置,四肢该怎么摆,如何与听众互动,实在让人受不了。
2017年5月,距离《歌手》播出已三月有余。在巡演的沈阳站,赵雷迫切地打算结束这一切。演出后的感谢环节,他忍不住爆粗口:“特别想跟他们(主办方)说一句‘Fuck!’还要感谢什么TMD,唉!这样的模式,我想我不会重复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做下去,我想应该很多歌手就做废了!我真的不是为了赚钱,如果有一天我做得不开心,即使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再做这件事!”
“快废了”这个念头是在《歌手》舞台上唱完《成都》后产生的。第三期节目中,赵雷作为补位歌手先后打败林忆莲、迪玛希、杜丽莎突围成功后,就成为房地产商和音乐节举办方心中的“香饽饽”。在纷繁的邀约下,他开始作为压轴演出人选四处唱《成都》。音乐节草坪、万人体育场、大会堂……最疯狂的时候,近四万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萦绕在耳边,完全淹没掉他那句本就卡在嗓子眼里的“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没有人关心,这是否是赵雷自己所期待的生活。
在独立音乐圈,最先向主流媒体靠拢的应该是“麻油叶”。2013年,在《快乐男声》中,左立翻唱了一首《董小姐》。两年后,张磊在《中国好声音》上翻唱了马頔的《南山南》。
又是两年过去,轮到赵雷自己上场,他无所适从。
赵雷试着让自己轻盈一点儿。最开始录制时,他还跟现场导演开玩笑:“如果我被淘汰了要哭吗?”实在问多了,他就直接“摊牌”:“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帅帅的,然后把歌唱好,让我家老头子开心。”
对湖南卫视的观众而言,赵雷并不陌生。2010年8月,在《快乐男声》的舞台上,他凭借《雪人》《南方姑娘》《画》等原创歌曲从广州赛区的海选一路杀到湖南的总决赛。那时,这种“不适应”的感觉,就初露端倪。一次,导演要求他在录制中参加一段开场舞表演,勉强跳完一遍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偷偷溜掉。20进12是赵雷在舞台上的最后一次亮相,他穿着白衬衫翻唱了一首张玮玮的《米店》。离开舞台时,他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登上舞台时说的那句话:“有些人选择唱歌,有些人必须唱歌,我就是那个必须唱歌的人。”
2
在北京房山区,有一座名为“窑上村”的村庄。“窑上村清代成村,乾隆年间修金门闸时于该地建五座窑烧砖,迁民供役,后成村落,因称窑上。”村子往东一千米,可至永定河,往南两千米,为五间房。窑上村门前有一条窑上路,1986年盛夏,赵雷生于斯,母亲是34岁高龄产妇,父亲经营一间小卖部。
赵雷的母亲叫敏子,自六岁起,他也只唤她“敏子”。父亲老赵始终觉得这样实在太没大没小,但百般无奈抵不过敏子自己的一句“我乐意”。
上学时,赵雷爱踢足球,穿英格兰队球服,每次踢完球,就把弄脏的球服带回家甩给敏子洗。有一回,他穿着球服去踢球,发现别人的球服都很白,而自己的早就泛黄了。他不解,跑回家问老赵,才知道原来别人的球服都是用洗衣机洗的,自己的是敏子用双手一点点给搓干净的。
张爱玲说,世上母亲大抵都相同,最关心子女吃食,而且母亲们都有个通病,只要你说了哪样菜好吃,她们就频繁地煮那道菜,直到你厌烦地埋怨了为止。有敏子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厨房,家里各个角落都是敏子的厨房。手擀面、宫保鸡丁、牛羊肉馅的饺子……每回,乐队成员美名其曰要来家排练,其实都是惦记着敏子做的那一口好吃的。
敏子去世后,赵雷写过一篇文章来纪念她。
“2007年的整个春天,我在录歌,敏在做饭。录好了小样先让敏听,敏认真地指指点点,评价都是好听。我也给敏子录了几首:《春天在哪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真是青春又有难度。逢人来家她就让我给放,先放她的后放我的,邻居异口同声‘你儿子就是遗传你的好嗓音啊’!给敏子乐的。她这点小心思,耍得太可爱。”(赵雷《妈妈》)
赵雷很小就出去闯荡了,想起敏子,记忆大多停留在童年:用小石子“巧换”到的4块大白兔奶糖、犯错时敏子骑来学校受审的绿色小三轮、揪女生小辫子敏子为道歉买来的小礼物、偷偷夹在英文课本里被当场抓包的避孕套……
等赵雷长大了,想把世界捧到敏子面前,她已时日无多。
2010年,在北京的一处四合院中,赵雷租下一间房子,打算完成第一张专辑《赵小雷》的制作,为添置录音设备,他背上60万巨额债务。一年后,敏子卧病在床,他在“快男”舞台上唱了一首《妈妈》。在这首被彭佳慧评为“光看歌词就很感动”的歌里,赵雷音色颤抖,双眼含泪,一共叫了敏子21声“妈妈”。
电影《步履不停》中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母亲(树木希林饰演)对儿子(阿部宽饰演)说:“啊——让我看看你的牙。”导演是枝裕和在《拍电影时我在想的事》中说这场戏的灵感源自母亲。他的母亲安了一口假牙,重病入院后,常叮嘱儿子要好好刷牙、爱护牙齿。
母亲去世后,是枝裕和用一部没有泪水的家庭电影为她服丧,感慨“人生总是有点来不及”。这是一种深沉的悼念。某种程度上,赵雷也一直在用创作者的方式为母亲服丧。他无法接受敏子的离开。“我一直觉着我还有的是机会,等攒够钱了,就可以买辆舒服的小轿车,带她欣赏她年轻时没机会看的风景。”
2011年,敏子去世,未能听到他的第一张专辑,此后,每出一张新专辑,赵雷都将其埋在母亲的墓地旁。在专辑收录的一首歌曲《画》中,赵雷希望“有一支画笔可以画出母亲安详的姿势”,刘欢说“这是一首无可挑剔的歌”。
在很多作品里,大家都能感受到敏子离去给赵雷带来的痛苦。一首《妈妈》撕心裂肺,他希望“妈妈带走他”,“他们一起到天上或地下去等着爸爸”;《过年》时,他清醒地意识到“往后不会再有人为他张罗年夜饭”;在《吉姆餐厅》里,他欢快的谱曲下是无尽感伤的告白:“再也不会有谁让你感到钻心的痛苦,再也不会有谁牵绊着你踏上远方的路。”
对母亲离开的伤痛与缅怀,也在随着岁月发生改变。2016年,他写下一首《窑上路》纪念去世的母亲,那里麦香飘荡,道路“很凉却有微微星光”。
“窑上路的微微星光,照亮她离开的方向。”(2016年,《窑上路》)
随着时间的流逝,赵雷对母亲的感情越来越克制。他的经纪人齐静说:“雷子已经过了30岁,也更成熟了,这张专辑更像是他与过去的一种告别。”
3
敏子过世后,赵雷失去了人生方向。
他想去流浪。
2013年8月,北京的一间排练厅里,赵雷与乐队正在筹备专辑《吉姆餐厅》。这是赵雷的第二张个人专辑,好友浩子和小猛也发行了自己的首张个人专辑。三人攒下一些作品,足够开个专场。赵雷一拍脑门,决定弄个摩托车巡演。
两个月后,赵雷、浩子、小猛、旭东、冠奇一行五人骑着摩托从成都出发,一路向东,途经重庆、长沙、武汉、南京、苏州、杭州、无锡、上海、温州、福州、厦门、广州、深圳,到达香港后返回北京。
自由、风、速度、冒险、激情……10个轮子滚过4500公里,穿过湿滑黑暗的隧道、陡峭的山崖,去LiveHouse、大学和山间的无名小镇歌唱,渴了就饮溪水,累了就在海滩上搭帐篷睡一觉。
在厦门,面对海风,赵雷写下《我们的时光》。“翻过那青山你说你看头顶斗笠的人们,海风拂过椰树吹散一路的风尘,这里就像与闹市隔绝的又一个世界,让我们疲倦的身体在这里长久地停歇。”
13岁那年,赵雷在电影中看到伍佰披散着头发在地下通道唱歌,起了去卖唱的心思。苦学吉他三年后,他在北京找了条地下通道,开始靠路人的打赏谋生。不久后,他又去了后海。在后海的一家酒吧里,他相继翻唱过罗大佑、郑智化、郑钧、周华健、任贤齐等歌手的歌,偶尔也唱一些自己的原创曲目,一晚大约可以挣到80元。
20岁,北京已拴不住赵雷,他要追随偶像郑钧的脚步,回到拉萨。青藏线开通后不久,赵雷找朋友借来700块钱,跑到大昭寺门口晒太阳。一年又两个月过去,囊中羞涩,只好求助敏子。敏子生怕亏着儿子,爽快地给他打去一万块,然后自己在家中勒紧裤腰带。
那几年,家成了一个临时歇脚的中转站,北京对赵雷的意义,就像《家乡》里写的,“只是从远方来路过这里的客人”。每次回北京,赵雷待不了几天就要走,敏子牵肠挂肚,却也只是默默把他的行囊塞满,再偷偷塞些私房钱。
敏子日渐老去,赵雷决定留在北京。他意识到自己的轻狂。“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我们可以不顾一切、不顾任何角色形象,把最真实的自己还原给她的那个人,可是我们从未照顾她的感受。”
刚安定下来没多久,敏子就过世了,赵雷再度启程去流浪。演出结束,回到北京,他看到父亲坐在院子里喝茶、晒太阳,意识到自己必须停下来。“我妈在的时候,我内心更平静。看到我爸(在喝茶),我觉得挺好,得把这种安逸的感觉留住。”现在,每回出门演出,他都把老赵带在身边。有时,去音乐节演出,老赵就搬一把椅子,坐在舞台侧方,看着赵雷唱歌。
4
唱完《三十岁的女人》后,赵雷消失了近两年。各路媒体打电话进行采访邀约,收到的是经纪人齐静的统一回复。“赵雷就是一只小刺猬。他又回到以前那种躲起来的状态了,不接受任何的采访。而且,现在躲得比以前更深了。”
在《歌手》舞台上,赵雷最终一共演唱了四首歌,《成都》《理想》《月亮粑粑》和《三十岁的女人》。返场演出中,一句“她是个三十岁,至今还没有结婚的女人,她笑脸中眼旁已有几道波纹”将他推向舆论风暴中心,他被定义为“直男癌”。
“刺猬”是赵雷的图腾,他的工作室Logo是一只刺猬,大家也习惯叫他“小刺猬”。多年前,赵雷住在北京的一条胡同里,院中常有一只刺猬溜进来玩耍,他们经常待在一块玩儿,人格自然越来越接近。
刺猬刚出生时是没刺的,它们的刺都在皮肤下面,每当它们遭遇敌害时,便头朝腹面弯曲,身体蜷缩成一团,包住头和四肢,浑身竖起钢刺般的棘刺,宛如古战场上的“铁蒺藜”,使袭击者无从下手。刺猬天生胆小,性格孤僻,不喜与人过分亲近,就算天冷时彼此靠拢取暖,也要保持一定距离,以免互相刺伤。
那些隐形的刺,让赵雷选择在受到伤害时闷声不吭地躲起来,以一身刺来抵抗外界。
《三十岁的女人》诞生于两次巧合。在酒吧驻唱时,一个深夜,赵雷看见一群三十多岁的女人在酒吧嬉笑哭闹,有些感触,于是写下这首歌,名字未定。又一次,他打电话叫一个熟识的姐姐来看演出,姐姐给这首歌取名《三十岁的女人》,沿用至今。
刺猬迎面撞上外界那堵墙后,选择小心躲避。面对争议,赵雷选择沉默。抱起吉他的时候,人们又仿佛看到刺猬柔软的肚子。他变得放松甚至骄傲起来。
5
赵雷身高一米七五,喜爱打拳,眼神清亮,笑起来时有两颗藏不住的小虎牙无。日常生活里,他的着装就是简单的白T恤搭配牛仔裤。他喜欢别人叫他“雷子”,或是“赵小雷”。
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这个已经36岁的大男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在专辑《无法长大》的同名主打歌里,他告诫自己:“既然无法长大,那就不要学着别人去挣扎。”
男孩的一个显著标志是害羞。“上学时很少得到女孩子的爱慕,现在她们一口一个‘我爱你’,我反倒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回迁房下来前,赵雷依旧和父亲住在北京胡同深处的老四合院里。“四合院挺好的,院子里还能种点小花小草什么的,再说我在这儿也住习惯了。只是后来,老有人(乐迷)找过来,有时我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溜达呢,突然一个姑娘就闯进来了,多少还是会有点尴尬。住在楼房里可能就不会有这种问题。”
做好音乐,过好生活,让父亲老赵开心。这三条几乎是赵雷全部的人生追求,也成为他日常判断一切的准则。在生活里,他很少主动去表达,似乎是有意与社交平台保持距离。“还是要创作,不能每天沉浸在这些(拥趸)里,不然迟早得废了。”面对大众的夸赞,经纪人齐静也说:“过度赞誉是毁掉一个人最快的方式。”
至于成名不成名的,争议不争议的,这心境就像苏轼那首词《定风波》的结尾:“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现在,赵雷偶尔还是会想起自己当年在后海唱歌的日子。那时,他交了一个女朋友,白天,女友去上班,他从酒吧卖唱回来,正要睡觉。两人作息永远对不上。女朋友担心他没有收入,每次出门前都要在餐桌上给他留下一张二十元的纸币,用于吃饭和日常开销。他觉得羞愧,想尽办法卖唱挣钱。后海酒吧街的道路两旁摆满了椅子,常有人在那喝茶、晒太阳,赵雷背起吉他挨家挨户推销自己,见人就问“哥们,要点首歌吗?”
一次,他碰到沙宝亮,特紧张,暗自思忖该不该过去,过去了该怎么办,人家本来就是唱歌的,自己一开嗓会不会特跌份?摸摸口袋,囊中羞涩,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您好,给您唱首歌,您看您需要吗?”彼时,沙宝亮连头都没抬,继续自顾自跟旁边的人聊天。赵雷觉得很没面子,摸摸鼻子道了句“谢谢”悻悻离开了。
“那时根本没想过能靠唱歌活着,但(当时的)女友总说我是绩优股,还真就叫她给说中了。”
以不变应万变
刚来北京那年,第一站是去鼓楼打卡。好友于北充当向导,领我去赵雷卖过唱的酒吧听歌。傍晚,两人沿着什刹海往外走,去公路边寻摸他在《鼓楼》里唱到的107路公交车。一晃多年过去,时光就像是歌里唱到的那样:“当107路再次经过,时间就像是带走青春的电车。”
《自在独行》定稿前夕,我请他和女友来家中饭聚。席间,我们聊起各自的境遇和变化,于北提到自己仍旧喜爱现场音乐、习惯在骑自行车时哼上一首周云蓬或者罗大佑,似乎是在试图以某种“不变”来抵抗世界的“万变”。末了,我们举杯感慨:“已经太久没看过雷子的现场演出了啊!”
当晚,聚会散场后的零点,赵雷发布了他的第4张专辑《署前街少年》。我们默默在音乐软件上购买一张数字版聊表支持。我点开于北的微信头像,发现仍是六年前那只弹吉他的小刺猬。至于时间流淌一事,任谁也没有再提。
很多年前读过一本绿妖的小说,叫《北京小兽》。她曾在里面说:“北京是一座但见本质的城市。一切表象到了这里,必将脱落。本质即是,我们都是动物,藏起伤口,从一个人退缩到一个带壳的生命:是坚强的蚂蚁、独眼的熊、迟钝而固执的犀牛、被割去鳍的鲨鱼、好斗的敖犬。”
不论我们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做自己,最幸运的是有同类。
与赵雷的长谈仅一次。尽管在2015-2022年七年间,我在不同的媒体撰写过关于他的文章已不计其数,但也总免不了担心这篇文字对他的呈现不够全面。
这些对话发生在2016年10月,在上海简单生活节首日的彩排夜,时间大约是晚上8点20分。在这之前不久,他刚在北京举行完第三张专辑《无法长大》的新闻发布会,我因人在苏州遗憾错过。
再之后的交集便到了2017年《歌手》播出之后。那时,凤凰网青年频道发起了一个名为“百人计划”的项目,旨在以“人”作为标识,对话在岁月洪流中闪耀的10个行业内的10位青年。受编辑七月委托,我联系赵雷试图再度采访他。那些时日,他因《成都》名声大噪,却也因《三十岁的女人》被推上风口浪尖,采访邀约只得到雷子经纪人齐静的回复:“你还不知道雷子嘛!他又躲起来啦!不接受任何采访了!”
所有谈话中,我最印象深刻的仍是雷子针对“无法长大”所做的一个阐释:“无法长大不是任性地活着,是我在生活中面对一些事仍旧做不到像完完全全的成年人那样处理得很好。我还不能长大,也不想长大,因为我觉得我长大了,很多思考事情的角度不一样,我想保留一些最干净的东西。”
让我们都和赵雷一样继续孩子气下去吧,努力保留内心的那么一点干净,去坦然接受命运给的每一块糖,和每一个巴掌。
对话赵雷:无法长大不是任性地活着
王秋璎:你现在挺红的。演出场场爆满。
赵雷:我觉得我为工作、生活付出过挺多,也的确算是有一些收获,至于红、出名,谈不上吧。
王秋璎:但的确是受到了非常多关注。生活上有什么变化吗?和以前的朋友联络多吗?
赵雷:多啊!前阵子我们几个哥们儿还一块出来喝酒、聊天。我觉得我的生活没什么变化,还是骑着小摩托车到处走,坐公交去游泳,到超市排队买东西,上公共厕所。
王秋璎:说到骑摩托,我突然想到朴树一直在用的那只老式“诺基亚”,这两者在很多人眼中可能都是相对老派的习惯和坚持。你身边的朋友怎么看?比如他们是否会觉得你挣大钱了,就该住大房子、开豪车……
赵雷:其实很多人都挺不理解我的。我的朋友会觉得我为什么还保留着一个这么破的摩托车,还不赶紧结婚、在北京市区买房子。我身边很多朋友比较大众,他们不是文艺青年,也离我的工作比较远,所以很难知道其中的不容易吧。但这个没关系,我做这件事,我知道事情本身的意义在哪就行。
王秋璎:你很少有负面新闻,因此也被圈内的同行叫做“零差评”歌手。你自己怎么看?平时关注过自己的负面消息吗?
赵雷:没太关注过自己的负面消息。关于“零差评”这个事儿,我觉得人无完人吧。人都有缺点,可能有的被发现了,有的还不为人知。缺点和优点这个东西,有时候是要靠别人去说的。我的心态很平和,人做错事很正常,知道悔改就行。
王秋璎:你混圈吗?
赵雷:不。我从不觉得自己待在“民谣圈”,也没有把自己特意和某批人、某个圈撮合到一块。挺没劲的,人生有意思的事情那么多。
王秋璎:工作上和生活中的反差大不大?
赵雷:会有一些反差吧,但不会特别大。我工作上挺较真的,出席一些场合,大多也是以一个歌手的身份,那就要做歌手该做的事儿。比如去音乐节,肯定会有一些舞台表演成分在里面。下了台,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会做一些大家都做的事儿,甚至不做的事儿。
王秋璎:怎么看待“创作”?
赵雷:创作并非刻意而为之。对我而言,一些不经意的场景更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走在路上看到什么事情,跟歌对上了,歌词可能就出来了。创作是自然而然的,刻意创作未必是好的。如果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倒上一杯酒可能也出不了东西。生憋真的很困难。
王秋璎:《Over》《已是两条路上的人》《无法长大》都是情歌,也比较揪心,是根据你自己的情感经历创作的吗?
赵雷:这是我自己的情感经历,但我其实还是不太愿意过多地去讲我的私事,所以,这首歌也结合了很多现代人的恋爱状态。我看到挺多搞艺术创作的人都会有类似的经历。像《无法长大》这首歌讲的是一段恋爱嘛,一段有些挣扎、有些痴缠的感情。在这段感情里,女生为男生做出比较多的牺牲和付出,承受了一定的委屈。这在感情里,很多时候是常态吧,总有一方付出的会比较多一些。
王秋璎:人一直在经历一些新的事情,这些也会直接反馈到创作中,你觉得自己的创作风格会发生改变吗?
赵雷:我觉得好作品不需要被归类。所有做艺术的人都不会为自己的风格下定义,即使定义了,也不一定会按照这个路线走。最好还是不要局限吧。所以谈不上改变或者不改变。
王秋璎:以前在小LiveHouse,乐迷只需要花个几十块就可以和你近距离接触,现在票价都涨到880甚至1280了,有的人表示要“粉转路”,你听到这个会失落吗?
赵雷:其实这些不是我能把控的,听到我会有点惋惜。今年确实不能去LiveHouse演出,跟大家近距离接触。也难怪大家会这么想,因为大家并不知道运作一场大型场馆演唱会的成本有多大。比如演唱会报批、场地租金、硬体成本、运输成本、宣传制作、乐手演出费、票务提成等等方面。对我而言,通过两年时间举办大型场馆演唱会的目的是积累经验,到目前为止还没达到可以挣钱的地步。我希望舞台效果更好,所以把更多的金钱和精力用在音响啊、灯光啊、舞美啊,很多东西上。别看我站在了体育馆的舞台上,但是个人收入其实跟演LiveHouse的时期差不多。
王秋璎:你平时都有哪些娱乐方式?
赵雷:喝酒撸串算吗,偶尔跑跑步、打拳、游泳。
王秋璎:看八卦新闻吗?
赵雷:从不看。除非这些个新闻就像新闻联播一样,摆在你面前,迎面撞上,躲都躲不掉,我可能会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事儿,但基本搞不清来龙去脉,我觉得也没必要搞清。八卦这种东西,感觉就是明星的家长里短。谁家都有个小打小闹,这很正常,没什么可看的。
王秋璎:每次演出时候打扮都挺简单的,基本就是T恤和牛仔裤,发型变化也不大。你是一个恋旧的人吗?
赵雷:会有一些旧物情结,我曾经一顶帽子戴三年。至于打扮这个事儿,我觉得身处面向大众的场合,还是需要尊重大家,收拾一下自己。
王秋璎:你自恋吗?
赵雷:我有时还真挺臭屁的,喜欢把自己弄得好看一点,这样心情也好。假使我今天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我可能会多看好几次镜子,情绪也会很up。
王秋璎:害怕改变吗?
赵雷:不害怕改变。我很多时候会去做一件事,都仅仅只是因为喜欢就去做了,所以想改变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另外,我适应能力比较强。而且一旦你喜欢一个东西,其实是没什么能够阻止你的吧。
王秋璎:我听你歌儿感觉你体内住着两个人格,有时是害羞的、内敛的,有时又是情感饱满的、外放的、痞气十足的,比如《不由自主》《不开的唇》《朵儿》,都能印证这一点。你觉得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雷:其实我话挺多的,我对熟悉的人话挺多,不熟的话,就会比较慢热,给人一种高冷的错觉。我有点闷骚,我觉得每个人都这样。就像我经常说的那样,就像一只刺猬,内心很温暖很火热,可能因为一些外在的东西无法获得温暖的怀抱。
王秋璎:刺猬的刺虽然柔软,但外人看来还是锋利无比,你会扎到别人吗?
赵雷:会,我自己是有这个意识的,就是我偶尔会扎到别人。我记得有次我问经纪人齐静,说我剪一短头发怎么样,她说别剪,那样的话就太凶了,看起来不太好接触,这或许就是外在会让人觉得锋利的一些东西吧。
王秋璎:你好像不太爱发微博啊,在生活中是一个表达欲比较弱的人吗?
赵雷:对,微博我连看都不看。以前我还会看看,现在越来越觉得没劲儿。偶尔发个演出消息什么的。也不是表达欲弱,有的时候也会发自内心想说一些话。比如上次我和我爸去爬山,能登上一个4000多海拔的山峰时,我为他自豪,我就想炫耀一下。再比如过生日,很多人想为我庆祝,不如发一个微博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他们的记挂,我让他们知道,我过得很好,也感谢他们的祝福。
王秋璎:我之前看过一个挺有意思的评论,有准妈妈在你微博底下留言说“雷子你上次更博的时候我还不是一个妈妈”,其实你能发微博,大家还是挺高兴的,甚至把它作为一个生活中的期待和小确幸,你感觉呢?
赵雷: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发个微博会让大家觉得这么开心。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小的事儿。我觉得这个社会上挺多东西都不太适合我,我不喜欢炫耀。我需要存在感的时候基本就是把大家叫来喝喝酒,唱唱歌,开心一下,大家夸我唱歌好听,我可能就会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王秋璎:以后会更新微博多一点吗?
赵雷:以后还是不会频繁更新微博,因为我觉得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我去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的新鲜事物也很多。我的表达欲都在作品里了,平时没什么想说的,有时候会想唱出来,会想通过音乐记录下来。
王秋璎:现在微博每天应该收到挺多私信的吧,你通常怎么处理它们?
赵雷:我没下载微博,我特别害怕打开微博。因为每次一打开,几万条弹出来,太多了。就像你说的,私信会带来荣誉感和存在感。荣誉感会过去,没必要依靠这些去生活,因为你迟早会变成一个没人知道的小老头儿。你的歌不可能永留于世。当然如果有人愿意听你的声音,你的CD可能会被留个几十年。但总体来说,如果你依靠这些东西去生活,沉浸在这些乐迷带来的存在感和追捧之中,你很快就会活不下去。能真正影响我的,还是一些好朋友或者专业人士的建议。还有自己对于音乐的态度。
王秋璎:你眼睛很干净,不像30岁人的眼睛,这跟你的生活经历、心态什么的,都有关系吧?
赵雷:我是一个比较容易满足的人,我会把大家对我好的事儿都记住,从另外一个角度报答他们。
王秋璎:现在能让你感到高兴的事儿是什么?
赵雷:我目前最开心的事儿不是得到别人的夸奖,就比如一个人跟我说“赵雷我喜欢你,你的歌儿很好听”,我觉得我已经过了靠大家这样去鼓励的一个阶段。现在已经不能靠着大家的夸奖去感到快乐,现在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自己做出自己满意的东西。另外就是发新作品的时候,大家反响很好,我就会很开心。
王秋璎:你上次去音乐节,扯到房产证的事儿,大家都以为你要结婚了?
赵雷:这事儿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们家房子拆迁以后,搬进了新的房子,但已经五年了,房产证还是没有给我们,所以就在长阳音乐节上调侃地说了一句。
王秋璎:情歌写得得心应手,大家自然对你的感情生活非常好奇,你理想的伴侣大概是什么样的?排斥女朋友可能会是自己的乐迷这件事吗?
赵雷:没有什么所谓的理想型,自己觉得好就行。乐迷变成女朋友这个事情,其实没所谓吧。如果有特别志同道合特别能聊到一块儿的,可以接触一下。这个问题的关键词不在于她是不是乐迷,在于究竟能不能走到一起。这些小姑娘如果真和我谈恋爱的话,我可能每天都会活在一个被崇拜的状态里,这是我个人不太愿意看到的。我希望这些小姑娘们赶紧好好去谈个恋爱。(憨笑)
王秋璎:好多人想给你“生孩子”,压力大不大?
赵雷:我觉得还好吧,因为她们也就是说说。她们也没机会和我这么亲密的去接触。而且我是一个很喜欢安静的人,所以一般下了台,我很少说话。
王秋璎:年少时候,常被女孩子追求吗?
赵雷:其实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少得到女孩子的爱慕。所以以前我去演出,小姑娘们说“我爱你”,我就会回复“我也爱你”。后来喊的人多了,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事儿了。
王秋璎:在创作上保有“无法长大”的童心这一点是很好的,但很多人会觉得,男人“无法长大”对于感情来说是一种困扰,因为女孩子总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方。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赵雷:“无法长大”不是任性地活着。就是我觉得在生活上有些事,做不到像完完全全的成年人那样处理得很好。目前对我而言,还不能长大,因为我觉得我长大了,很多思考事情的角度不一样。我还是个未婚的男人,我还想按照以前那种方式过活。在感情方面,如果一直这样,肯定是不好的,得不到稳定舒适的恋爱关系,所以我说是一个阶段嘛。如果一个人,处理事情的时候,就可以有一些肆无忌惮,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结婚了,要考虑妻子。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和大家打闹开玩笑,偶尔发发小脾气。我想保留一些最干净的东西。
王秋璎:你有偶像吗?有没有为偶像做过比较疯狂的事儿?
赵雷:我小时候很喜欢任贤齐,他所有的CD我都有,后来他不出歌了。六年前,我刚开通微博,觉得很新奇,为什么还会有私信这种东西呢。于是我就给任贤齐发了一条私信说:“您是我童年的回忆”。他没有回应我,但我觉得这是我做的最不一样的事了。像一个小歌迷似的发私信,感觉挺好,后来感觉傻乎乎的。幸好他没回,毕竟他有自己的生活。
王秋璎:很多年轻人是因为喜欢你的音乐才开始学着弹吉他的,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赵雷:别想太多。喜欢唱歌就去唱,不用想着成名。如果你成心想着功成名就,往往事与愿违,最重要的是你真心热爱这个东西。有时候你写的东西可能并不是大家喜欢的,你也不要着急,因为那只是一个小圈儿,再说众口难调。你要继续唱下去,让更多的人听到,你要去寻找机会。但你心中要知道,你是真心热爱,要满怀理想,而不是名利啊,一开始不要给自己这么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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