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手记 > 正文内容

献给朋友的花束

二向箔2023-10-14 10:25:12文章·手记165

献给朋友的花束.jpg

作者/王秋璎


我是猫。一只名字普通的田园猫。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小白。2023年,我的社牛主人明明接到一张肺癌诊断书。一切就此变了。

身处北京这座偌大的城市,明明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而那个真正的朋友,不知何时早已被她遗忘在生命的某个角落……


1

除了睡觉,她从没独处过。吃饭有人陪,逛街有人陪,看电影有人陪,做头发有人陪……就连下楼去超市买包烟,也要叫上住在隔壁单元的同事……一个个朋友的名字,构成了她在北京的生活史。

就连养我,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无法忍受屋子里片刻的寂静。所以,在她家的好处是,即便我把沙发抓坏,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杯子打碎、植物连根拔起……闹出天大的动静,她也照单全收,从不凶我半点。不是因为她足够包容,而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喧闹的证明。

我是猫,一只普通的田园猫,我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小白。她是我的主人,名字同样普通,叫明明。

我是明明的一个男性朋友大雷弃养的。那时,大雷crush了一个爱猫的女生,十分上头,为了让女生天天来家里吸猫,把我抱了回去。不出一个月,他就因为女生吃饭爱咂吧嘴下头了。此后,我成为家里最多余的存在,被塞到明明这里。她去接我时,大雷已经有两周忘了给我铲屎。

明明谈不上多喜欢猫。她会养我,一是觉得朋友有求,不好驳了面子(她是个不懂拒绝的人),再来就是觉得有个小东西家里能有点小动静。这个世界上有怕吵的人,就会有怕安静的人,明明属于后者。

听说,在人类的世界里,“以独处为乐的人,非兽即神”,明明自知非兽非神,需要极多的玩伴。

明明是个热络的人,朋友很多(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她常常在家做饭招待朋友,饭后大家会聚在茶几前喝酒、玩游戏、打扑克、聊八卦。因为在电影公司从事营销工作,她还会隔三差五组织饭局,将行业里各个职业的人笼络到一块。有时,聚餐结束后还会有下一场,玩飞盘、K歌、看电影之类的。

凌晨,明明酒气熏熏地推开家门,一头扎进沙发,挨个给朋友们发信息,提醒他们到家报平安。唉,依我小猫咪之见,这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啊。

老实说,我很不喜欢明明在家攒饭局。贪婪的人类,自己明明有食物,却依旧要将我们猫类的食物占为己有,什么三文鱼啦,鸡胸肉啦,鱿鱼丝啦。聚会时,这些东西家里应有尽有,我却只能眼巴巴看着,看着“盘中餐”成为他们的“下酒菜”。而且人类实在有够虚伪,明明个个都是普普通通打工族,几杯黄汤下肚后,某大佬就成了看着他成长起来的“老大哥”,某公司总监是她的好姐们,某名人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一看就是在酒桌上),活脱脱一副上市公司是自己家的架势。

而且,有时我真的觉得明明挺可怜的,为了融入所谓圈子,为了不落单,常常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而她对别人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不过是一个“话事人”和“垃圾桶”罢了。也就是说,只有当人们有问题需要协调,或者有情绪需要倾吐时,才会想起她的存在。

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她的枕边只有一只安静的手机,和一只不太安静的我。

 

2

疫情三年,人与人之间的友谊演变成了一种脆弱的数字关系。今天我为你点赞,明天你给我留言。尽管大家都宅在家里,却不曾真正为任何一个话题进行过一次深入交流。明明也是如此。刚被关在家里的时候,她还经常拉群举办线上活动,几十个好友齐聚网络,弹琴的弹琴,念诗的念诗,讲段子的讲段子,在一片片喧闹声中,她负责举杯。

几个月后,大家开始自称“社恐”,纷纷穴居,不再露面。等到能约着线下碰面时,人又时常凑不齐。今天他“密接”了,明天她要“居家观察”,后天他们“阳了”,大家只好把一场又一场的聚会后置。

今年,疫情放开,还没来得及组织线下聚会,明明就查出了肺癌,被医生勒令必须马上进行化疗和切除手术。

最开始察觉到事情有端倪的是我——明明在家工作,我趴在她的电脑键盘上,敲下一堆乱码,她刚要抬手拍我,整个胸腔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紧接着是没日没夜地咳嗽。深夜,即使我睡在客厅沙发,也不止一次被卧室传来的剧烈咳嗽声惊醒。晴天,她带我出门溜达,顺便去社区超市买菜,拎一块五花肉,半个冬瓜,几颗西红柿和土豆和一把小葱,再抱着我上六楼,中途就歇息了两三次,还会感到胸闷和呼吸不畅。

和家里通电话,父母劝明明去医院看看,她没放在心上。“可能就是阳了的后遗症,我看网上好多人都咳嗽。再说了,现在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哪个不是亚健康状态啊,身体或多或少都有点小毛病。只要不查出来,就没事。”

唉,关于身体健康这回事啊,人类还是不要太狂妄自大的好。

几周后,明明跳槽新公司,赠送一次入职体检,她索性自己加点钱,升级套餐安排了个全身体检。CT显示,明明的肺部有个9cm左右的阴影。

那天,明明是拖着步子勉强将自己拖回来的。从她屁股挨到沙发那一刻起,家里气氛就压抑得可怕。我舔舔她的裤腿,试图讨好她。见她毫无反应,我又跳上她的大腿坐下,试图提供一点能量和陪伴。听说人只要身体暖和了,心就会变得热乎,心情也会变好。我好歹也是一只长毛小猫咪,焐热明明这颗小心脏,还是绰绰有余吧。

这一次,显然是我小猫咪自大了。

接下来的几天,明明没有出过门,就连一日三餐的外卖,也只选择让外卖员放到门口。平日里,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拿出手机,看着微信好友列表里那一堆堆花花绿绿的头像发呆。她挨个点开,再退出,再挨个点开,如此重复。有一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下一行“我生病了”,又迅速删除,将手机锁上。

这阵子,明明很少拉开窗帘,晒不到太阳的我,心情也一天天阴郁起来。

第六天,隔壁八十多的老太太来过。往常,明明和她唯一的交流是在做饭的时刻和倒垃圾的时刻。明明做菜爱放辣,老太太带着震耳欲聋的咳嗽声来敲门,要求她关窗。早晨,她下楼扔垃圾,老太太腿脚不便,她就一起捎下去。

此刻,老太太手中拎个布袋,说是女儿从平谷回来,捎来一箱大桃,自己吃不完,想着给她分一分。见玄关处大包小包的外卖垃圾,老太太关切:“没事吧,小丫头。”

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社会关系包裹之中,明明毫无预警,被这句话狠狠击中心脏。

 

3

好容易打起些精神,明明第一反应是要把我送回大雷家。谁知,一通电话打过去,发现大雷又有了新恋情,还同居了,而且现女友养了一只名贵布偶,配种后生下四只小猫,每只都宝贝到不行。得,他家还是容不下我。依我看,人类是这世上最冷酷无情的生物,只要影响到自己,什么旧情不旧情,都是挂在嘴边的口号。

无奈,明明只好四处摇人,希望给我找个暂时的下家。

摇了一圈后,并没有人愿意在明明手术期间收留我——小张说自己要出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刚离职),小刘说自己猫毛过敏(平时来家蹭饭撸我最起劲的就是他),小周说自己养狗了怕猫狗打架不得安宁(他明明说过猫狗双全的人生最圆满)……小方最离谱,说自己亲戚来了,家里住不下。我真的很想隔着屏幕问问她,是什么样的房子,会挤到连一只猫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明明十分疲惫,就像刚经历一段长途跋涉,体内的能量正一点点慢慢流失,直至消耗殆尽。那一瞬间,她一定和我一样,讨厌人类,讨厌和人打交道。茶几上,读书日历翻到新一页,爱默生写:“我憎恶人们滥用友谊之名,用它来表示时髦而俗不可耐的联盟。”

“屋子里真安静啊。”

明明依靠着沙发长吁短叹道。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中学的时候,父母在县城做生意,自己独自一人住在镇上的老房子里,晚上睡觉时不敢关灯,为了半夜不起来去到外面上厕所,晚饭后通常不再喝水。漫漫长夜,即使睡不着,也不敢发出数星星或数羊的声音,因为那样显得更寂寥。

直到初三那年,蕾蕾转学过来,才打破这种局面。

晚饭后,蕾蕾妈妈出门打麻将,将她反锁在家中预习功课。蕾妈前脚刚走,明明就到了院子墙角边。“叮咚”,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偷配的备用钥匙就从院内稳稳被抛到墙根。明明捡起钥匙开门,将蕾蕾接出来,再把门原样锁上。两人常年配合,天衣无缝,从没出过岔子。蕾妈半夜打完麻将回家,看到黑漆漆的卧室,只当蕾蕾睡得正香。

漫长的夜里,单人床上,两颗小小的脑袋挤一起,看漫画,听周杰伦,模仿班里那些无聊的男生走路,在捧腹大笑中睡去。第二天早晨,再一起洗漱,手拉手到学校。明明记得,蕾蕾那时最喜欢《绿山墙的安妮》。书中的安妮是个魅力四射的女孩儿,她毫不畏惧吐露自己的心迹,说渴望真正拥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灵魂。

“也不知道蕾蕾最近过得怎么样。”明明点开蕾蕾的对话框,发现上次两人聊天还是在一年前。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的小猫和我长得还真有几分神似,同样身材苗条却顶着一个大脑袋。

明明本该有一只猫的。如果那时,她领养了蕾蕾送她的那只,也就没后来的我什么事了。一年前,蕾蕾打算送明明一只小猫,让她在北京有个伴儿。悄悄在网上把手续全部办齐后,领养中心通知明明去取猫,那天,因为公司有重要的会议,明明并没有去成。

“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这里是北京,大家都很忙的,干什么都要提前计划。”这是对话框里,明明发给蕾蕾的最后一句话。

在人类的友谊中,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使得友谊遭到破坏或者自行衰退,即使任何一方都不曾背叛彼此,即使任何一方都不曾刻意说出伤人的话,那些曾经形影不离的好友,也会因为人生路径不同而阴差阳错地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其实,明明很早之前也想过,蕾蕾是否根本不是自己的朋友,只是一个幼时的玩伴罢了。大学毕业后,明明独自来到北京打拼,蕾蕾按部就班嫁人、生子。两人话题越来越少,早就渐行渐远。城市的新鲜无时无刻在诱惑着明明,而蕾蕾每月只关心丈夫是否涨工资、孩子究竟该读什么幼儿园,或是朋友圈晒晒闲暇时出去旅游的吃吃喝喝。

两人话题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短则十天半个月不聊天,到后来的长则半年一年不联系。

“看来我只有你了啊。”明明摸摸我毛茸茸的脑袋,瘫软在地毯上,有几分自怜自艾的意味。她打开手机软件,开始寻找宠物托管中心。确定完我的去处后,又开始给自己下单住院所需要的生活用品。

整个过程中,她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4

在协和国际部拿到新的检查结果时,明明十分震惊,震惊之余,是许许多多的不确定。

检查结果显示,明明CT上的阴影并不是癌细胞,而是肺门旁边的畸形血管长期挤压肺叶引起肺部反复感染,形成的大面积高密度阴影。“你这血管畸形是天生的啊,长期挤来挤去,阴影大了,确实很同意被诊断为肺癌。不过你也是,这么大个人,这么大的病,也不多检查检查、确认清楚,直接就准备上手术台了?现在的年轻人,对自己的身体真是一点不上心,连基本的常识和应对措施也没有……”年长的医生仍在絮絮叨叨,明明此刻却早已为此前的“误诊”而陷入狂喜。

医生再度叮嘱明明,如果实在不放心,还可以接受一下活检。

一周后,活检结果出来,确实没有癌细胞,只是轻微炎症。医生说,炎症也有可能跟新冠感染后的长时间咳嗽有关。

从医院出来后,明明第一件事就是来宠物托管中心接我,回去的路上,她兴高采烈哼着歌。我们到家了,提前下单的三文鱼罐头也跟着到家了。

饭后,明明一边挠着我的下巴,一边在网上为我挑选新玩具。真好呀,我又变回了那只快乐自在的小猫咪。

“噔!”手机微信响起。那是一条来自蕾蕾的微信。“最近好吗?我看你朋友圈说小猫要找领养。我正好来北京探亲,要在这待几个月,实在不行,我和我亲戚打声招呼,小猫就由我来帮你照顾吧。”

“不用,我已经搞定了。”

明明迅速回了一条。

“好。需要帮助就说啊。”

还是那个熟悉的口吻。明明想,也许真正的朋友就是那个不需要刻意维护关系,即使很久不见面不联络,再度相处也依旧会觉得舒服自然的人吧。

“你什么时候到的?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明明主动发出邀约。

“昨天刚到。行。我这几天应该都有时间。”

“那就今晚吧。”

明明将一家餐厅的定位发过去,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漂亮的小裙子,又挑了好半天的口红和眼影。一切就绪后,她订了一束象征友谊长存的黄色康乃馨。

坐在前往赴约的出租车上,明明抱着事先准备好的花束,又想到少年时代,想到临睡前,有蕾蕾为自己读《绿山墙的安妮》的那些夜晚。安妮说:

一个知己好友胜过一百个泛泛之交。每个朋友都代表我们心中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大门原来是关闭的,直到这个朋友来到,这个新的世界才会为你开启。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为原创和部分整理自网络,如有侵权务必联系我们删除,保障您的权益,本站所有软件资料仅供学习研究使用,不可进行商业用途和违法活动,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本文链接:http://www.erxbo.com/post/1432.html

分享给朋友:

“献给朋友的花束 ” 的相关文章

出走,归来

出走,归来

作者/陈麒凌如果一个人年纪大了变得自私,可能是因为自己拥有的不足以和人分享,爱是这样,空间也是。01十一岁那年自东北还乡,四千多公里,冬夜,雪国列车一路向南。我们从二井子站上车,那是距离中俄边境二百多公里的一个小站台,蒸汽铁轨,混雪的煤渣,站台上卖热包子的小推车。我妈领着两个小女孩摇摇晃晃挤上火车,...

许你来临

文/何方迪1947年,西南一隅,四川省绵阳市三台县。一场国民政府组织的选拔优秀青年派驻西康省的考试,正在进行中。一个从外表看起来明显比周围人小很多的少年,握着毛笔,作答着人生第一份试卷。这也是他第一次冒名顶替他人参加考试。在本不属于他的那份考卷,此刻印上了他的名字“何城”。 离三台县100...

那个谁

作者/马一木他对着窗户哈了口气,擦了擦。窗户外,地球的一部分推送到眼前。如果不是被锁在机房,他几乎从来没看过窗外。诧异得很。这是他第二次被锁。周六,从家里出门时他想,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不知怎么就到了公司机房。总是这样。在电脑屏幕的闪烁中,他歪着脖子睡着了。从外面往里看,无非是电脑和电脑之间多了个...

假面

假面

作者/许晓敏焦虑在我脸上挥一记重拳,把我击打得粉碎,碎片又会经历一次自嘲式的愈合。她已经在西双版纳呆了三天了,住在告庄里的一家装修现代的酒店,希腊风,楼顶有个夜景游泳池。白天就在告庄景区里漫无目的地穿行,年轻时髦的游客们穿着改良过的民族服饰,都会租借一辆跑车或双人摩托车兜风。她第一天坐酒店接人的出租...

大叔的眼神停在摄氏25度半

作者/蔡蕾如今你已经不再能够从年轻的男人脸上感受到温热的眼神了,大叔才是这种眼神的专属天使。年轻的男人永远在左右顾盼,生怕漏掉哪怕一只丰满的屁股,而只有大叔,历经千帆的那种大叔,才有可能用这样的眼神专心凝视着你,生怕漏掉你的哪怕一根睫毛的颤动。最近几年,我唯一一次看到这种眼神,就是从一个女朋友的比她...

如何面对生活的低谷期?

如何面对生活的低谷期?

作者/one·一个有一个人你可以相信,那就是未来的你。首先我觉得,应该先明确一点:我们习惯性地会觉得人生的至暗时刻大概是指自己人生当中的某个最低点,这个最低点是自己整个这一辈子最绝望,也最难受的一段时光。 但实际上,人生低谷特别常见,并且一生当中会经历很多次。甚至可以明确地说:我们每个人,...

发表评论

访客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