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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或乙
十年不联系的男同学小白突然联系到陈菲,展开追求。阔别了十年,要么她是最好的,好到让人隐忍了十年,要么她是最差的,差到十年后别无选择,才被选择。
陈菲和小白在高二文理分科后就失去了联系。那是2012年,陈菲一心只读圣贤书,QQ号都没注册,自然没加班级群,小白问了不少人,才从另一个共同好友那里得到她微信。
小白看过她朋友圈里的近照,说,你明显成熟了不少。
废话。陈菲打出这两个字,又删掉,重新写下:那当然了,咱们上次见面我十七八,现在二十七八。我看看你,老了没?
小白发来一张火星小镇上的四人合影,说是公司组织旅游时拍的。小白站在后排右二,右一是个女孩,脑袋微微朝他倾斜,就像拍结婚照时那样。
我感觉我带的班里有个学生,和你长得挺像。陈菲发送。
他学习怎么样?
不太好。
小白回了个狗头。
陈菲又看一眼合影,打字问,站在你旁边那位是你女朋友?
那是同事,我还单身呢。你呢,有着落了没?
单身……但也不能说没有着落。
是的是的,我用词不严谨。那个,家里催你相亲没?
去年相过一次,再不想去了,碰到一奇葩,上来就问我谈过几个男朋友。
小白发了个[呲牙]的表情,问,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我给他摆摆手,让他换个话题。
所以你到底谈过几个啊?
陈菲在键盘上寻找合适的表情,[尴尬][惊讶][冷汗]那一类,不过小白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开个玩笑。
五月,小白主动请缨,陪陈菲去潍坊参加教师编考试。此前陈菲已在市里的初中代课一年,教两个班的英语。陈菲在微信上问,周六你不休息吗?小白说,想出去转转,考试具体是什么时候?陈菲讲了,他立即在支付宝上订下两个人的高铁票。陈菲微信转账,被小白退回——到潍坊请我吃饭就行了,后面跟着一个[呲牙]的表情。
票是一起买的,座位也紧挨着,虽然他们全程没说几句话,这仍是很特别的经历:一起看着窗外飞逝的天光,就像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了十几年的并肩漫步。在压缩过的时间里,对白被折叠,但是不要害怕无法表达,当这段时速三百公里的旅程不断在回忆里变慢,那些你们说过的和未曾说过的,都将一页接着一页地打开。
下午三点到潍坊,第一时间去看了考场,后在附近的肯德基吃晚饭。小白在柜台上点了深海全虾堡和红莓樱桃汁。陈菲点的是经典牛肉堡和热牛奶,点完才想起来忘了履行之前的承诺请小白吃饭,小白说,下次,下次。
两人端着餐盘找到空位,一前一后地坐下。陈菲喝了口牛奶,把牛肉堡推到一边。“又忘了一件事。”她说,“我不想既吃牛的肉,又喝牛的奶。”小白笑着拿自己的红莓樱桃汁和她换。
陈菲舔舔嘴角的牛奶,并不是在暗示什么,但小白心领神会地,又用虾堡换了她的牛肉堡。他喝了口牛奶,吃一口牛肉,说,坏人我做。陈菲听了,竟有点感动,眼前这个人愿意背负自己不愿背负的事情。
“总觉得你已经谈过好几次恋爱了。”
小白听到这话,抬头看陈菲,“怎么说?”
“直觉,我也拿不出证据。”
“那你的直觉错了。我就大学时谈过一个。”
“谁追的谁啊?”如果这是在微信上聊天,陈菲一定在这句话后面加个[偷笑]的表情,可这是现实中,她根本做不出那种贱兮兮的表情,只能尽量把语气放轻松,让人觉得是随口一问。
“我追的她吧,”小白说,“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毕业的第二年,我们就彻底结束了,学校和学校外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走出肯德基,天色渐暗,他们在酒店住下,明天一早去考场。当然是开了两间房。八点多的时候,陈菲在复习,听见敲门声。
“这么用功啊。”小白走进来,绕到门后检查锁眼,“我来给你测一下房间里有没有偷拍设备。”
“哦,我就是随手翻一翻,心虚得厉害。”陈菲说着坐回那张小桌子,想继续刷题,但那双走来走去的鞋子一直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记得今天下午刚在高铁站见到小白,他的鸿星尔克一尘不染,时下已泛旧。她放下碳素笔,朝着正在检查插座的小白说,还没谢谢你呢,跑这么远来陪我。
“别那么客气。”小白放下插座,又走进卫生间,两分钟后出来,“这个房间还算安全。你复习吧,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打电话。”
“嗯,好。”陈菲拾起笔杆,在真题试卷上填了个B。
小白缓步走出房间,一只手就要带上门,突然回头喊她名字。
“怎么了?”陈菲头也没抬。
“想尽可能陪你走远一点……我的意思就是,走近一点。”
陈菲嘴角上扬,“你到底是想走远一点,还是走近一点?”
“一个意思,你真听不懂吗?”
“懂,我会认真考虑的,但是今天晚上,我得先复习。”
小白点点头,把门带上。房间里重又安静下来,陈菲却无心下笔了,望着窗外多云的夜空发呆。有人在阔别十年后再次出现,以老友的身份看,是个惊喜,站在恋人的角度,便称不上。她希望小白能对这十年作出解释,没有解释,她就只能自己揣摩。最为理想化的一种假设,是自卑绊住了他。
自卑是爱的主要变体之一,无论多么优秀的人,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也自卑。倘若谁和你在一起满是优越感,终究不会尊重你的,进一步说,也没那么喜欢。少年跋涉了十年,才走出内心的低洼,踏入一方安身立命地,歇息几夜,夜夜梦见那时喜欢的人,于是再次上路。
这个假设很快被推翻了。人家小白并不自卑,这不上了大学,还能勇敢追求喜欢的人。他的细腻体贴,只能是那时训练出来的。陈菲合上复习资料,在刷牙时细细回想了自己的高中时代,沉默寡言,从未和任何人产生冲突,因为她觉得无论是从体格子还是嘴皮子,自己都赢不了别人。她才是自卑的那个呢。
要么你是最好的,好到让人隐忍了十年,否则就是最差的,差到十年后别无选择才选择。且看大学四年,工作六年,小白连个消息都没有,十年后突然现身,可能是在原来的圈子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吧,才想到她这个老实姑娘,她这个日常保养都不需要做,套上车轴就能上路的,备胎。
快十点,小白在隔壁发来消息:复习一个小时足够了,早点休息。
其实陈菲已经关灯躺下,她望着那一墙之隔,有月光照在上面。她想好怎么说了。她在对话框里打出:刚才回忆了一下,咱俩高中的时候,真没什么交集呢。
小白回复说,是啊,那时候大家都忙着学习。不过现在我们开始有交集了。
嗯,今天谢谢你了,跟我东奔西跑的。她写下这一句。这是今晚的第二次道谢。第一次,是在她试图靠近小白时,第二次,是在她打消这个念头时。她回到原来的位置,也是她应该待的位置,仿佛从未挪动过。
——我说过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客气?后面又是一个[呲牙]的表情。
陈菲现在有点讨厌这个表情。
她没有回复。
次日一早,陈菲在小白的目送下走进考场,考完在附近的快餐店吃午饭,这次陈菲记得买单了。排队结账的队伍里,她一开始就站在小白前面,轮到他们时,她直接指着那两个长方形餐盘对服务员说,这俩一块结。
吃过午饭,陈菲要去长清区参加下一场考试,因为时间上没有冲突,她同时报了两个地区的教师编。不过她真正想考的还是老家的编制,但考试时间尚未公布,潍坊和长清这两场权当练手。小白推开快餐店的玻璃门,问陈菲,现在就出发吗?陈菲说,嗯,我昨天晚上已经给咱俩买好票了。小白收起手机。
高铁上,两个人的座位不再是肩并肩的,也不是对坐,甚至不是相邻的,隔了好几排陌生人。小白看着陈菲在一个大妈身旁坐下,又看看自己的票,问:“咱俩的票不是一起买的吗,怎么隔这么远?”
“是啊,”陈菲也佯装困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先去坐下吧,反正一个小时就到了。”
小白转身往后面去了。陈菲戴上蓝牙耳机刷抖音。途中她瞥到小白在穿越过道时看自己,就更加专注于手机屏幕。抖音上的背景音乐大多是择取了副歌或最动听的那几句不断重复,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惯坏了,不仅开头就要听到一首歌最动听的部分,而且此后只听这一部分。
济南西站离小白的单位不远,陈菲让他回去忙,“后面的流程我已经很熟悉了。”小白坚持给陈菲打车,送她到预定的酒店。他说:“别过意不去,这一趟不是你麻烦我,是我麻烦你了。”
陈菲嘴上说着怎么会,心里也明白这话的意思。昨晚在潍坊,他让她做选择了,而她必须给出答案。这答案可以用两三句讲完,也可以通过不断暗示,让对方心领神会。又不是撕破脸皮地不欢而散,大家尽量选择后一种,好让彼此全身而退。
当小白又提出一起吃饭或者游玩,陈菲的借口从前期的“今天课多点”“要留下盯晚自习”“下次一定”到中期的“懒得不想动”“看情况”“回家给奶奶量血压”再到晚期的顾左右而言他,是一个从写实到写意的过程。
回消息也越来越慢,有时隔一天,有时隔两天,如果有人这样冷落她,她早拉黑了。但小白只是放低了预期,在最后一次微信聊天时说,还有机会再见一面吗?没别的意思,就见一面。
陈菲很高兴,这哥们儿终于开窍了,他要放弃了。可再见一面,实在没意义。她相信只要她想,她就能得到想要的解释,解释或一个顺势而为的谎。氛围到了,听上去很假的话也感人,但我们不可能一直站在剧场的染色灯光下,终究要穿过昏暗的甬道,回到寻常巷陌,每朝每夜,素面相对,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谎吗?
她是这样回复小白的:我感觉咱俩性格不太合适呢,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你再找找别人吧。
以前听到类似的借口,觉得老套,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不合适”就是最合适的,温和,无刺激。你没必要时时刻刻指出对方的错误,他在你这儿错了,在别人那儿就不一定。关于自己是不是对方第一坚定的选择,有的人会在乎一阵子,如果后来相处得好,也无所谓。有的人会一直在乎,一直说服不了自己,一直保持偏见。她承认这是她的偏见。
小白说,好的。然后大家就都释怀了。
忘了是在断联的第几天早上,窗外飘着细雨,陈菲正收拾茶几上的教案,妈妈打来电话,说晚上她爸老同学的儿子来家吃饭,让陈菲过去跟人家聊两句。她没跟以往那样扭捏作态,在心里痛快地答应了。妈妈又叮嘱,晚上早点回家,一起包饺子,牛肉大葱馅的。她说,行,我下班就过去。
挂断电话,陈菲照常拿了盒酸奶当早餐,但掂量掂量,又放回冰箱。她不想在一天之内,既吃牛的肉,又喝牛的奶。二十分钟后,在学校门口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买了杯红枣豆浆,味道也不错。她并没有彻彻底底地被改变。
那晚陈菲见了爸爸老同学的儿子,感觉还可以,但人家没看上她。总遇不到喜欢的人,并不是相亲的风险,遇到了喜欢的人但人家不喜欢你才是。再想想,这何止是相亲的风险,你在任何地方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就存在这样的风险。
七月,通过了老家的教师编面试后,陈菲正式分配到邻县的一所初中,并在那里遇到良人。那哥们儿姓金,曾代表本校在全市教职工国庆汇演上获最佳独唱,也曾因为耍酒疯把同事家给砸了个稀巴烂。除此之外,陈菲对他的过去还不够了解,能确定的是他们初次见到彼此,就成了一对恋人,她因此坚定地认为,如果他们十年前遇到,十年前就在一起了。她会为了这个命定之人甜蜜一阵子,之后无论出现何种变故,尽量撑过一辈子。至于这中间过得幸不幸福,不在这个故事所讲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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