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和孩子
作者/关军
混蛋挂断电话,匆忙往外走去。混蛋贴着墙根,低着头下楼梯,希望没人撞见他,至少看不到他的神色。混蛋穿过喧闹的马路,走向对面的电话亭。
电话亭也是一个报摊,混蛋参与编辑的报纸,常摆在显眼位置。男主人是一个离职的警员,电话亭得以开在派出所大门的一侧,通常那是传达室的位置。混蛋忐忑地走向它,像是走在投案自首的最后几步。
她就站在电话亭旁边,在那呼吸急促的十几秒,混蛋没勇气看她的表情,只记得她在无声地哭。混蛋掏出叠在一起的几张钞票——不多不少正是500块——递过去,好像说了一两句话,大意是把这事儿处理了吧,别再来找我。
混蛋就这么转身走了。他的方向既不是报社也不是近旁的家,仿佛这样她就不会再找上门来——混蛋担心她还会索要补偿金,甚至要求和自己结婚。
仅仅三个月前,混蛋还处于特别渴望找到女人的时期,每次回本溪老家,都会在亲友撮合下相几次亲。她是其中的一个,刚从外地农村来本溪投奔姐姐,还没找到工作,对城市生活既陌生又渴求。她与混蛋的一个朋友相识,于是被介绍给了混蛋。
那朋友介绍的女子,该有两位数了,无奈混蛋矮小而笨拙,又没什么傲人之处,总是遭到拒绝。在朋友那间半地下的门市房,她见了混蛋一面,同样没什么兴趣。朋友有点急了,想出一个极端的办法——下班时留下一点吃的,就借故出去,在外面反锁了铁门。打电话催其开门,他先是说“你们先好好聊聊,我一会儿就回来”,后来干脆关了手机。
她20出头,肤色黯红,身形健壮,与混蛋在一起,很不像那么回事。混蛋总觉得未来妻子的面容可以更秀丽一点,外形上也不要给自己压迫感。以前相亲是人家瞧不上混蛋,这次是两个人都不满意。
那屋子连窗户也没有,更要命的是,朋友在外面把电闸都给拉了。当最后一点微光从卷帘门与地面的缝隙消退,她与混蛋绝望地坐在黑暗里,只能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如朋友期望的那样彼此熟悉着。
后来他们困了,发现屋里只有一张沙发床。混蛋拿出一种被逼无奈的语气说,咱们挤一下吧。听得出她很害羞,但最终也没拒绝。其实,她可以建议他趴在桌子上,而且即使一夜不睡混蛋也死不了。在黑暗中的某一时刻,她的心一定发生了松动,这也算另一种“囚徒困境”吗?
混蛋成年后,还是第一次和异性睡在一起,他试探性地逗引她,先是用话语,后来是用手。她依旧害羞,依旧没拒绝。
第二天,朋友来开门,欣喜地看到恶作剧的成果。当混蛋表示当晚就要赶回工作地沈阳,她不舍地说:过几天我去看你吧。
混蛋含糊着答应。他还是没有生发好感,但又不想错过与她亲近的可能。
在没有任何安全准备的情况下,混蛋与她发生了惟一一次性关系,那是她到沈阳的第一个晚上。彼时的她,对混蛋已有了几分依恋。翌日送走她之后,混蛋紧张起来,在他的意识里,性还是与责任脱不开干系的,而他又明确知道自己不会娶她,担不起继续下去的责任。
面对她再次探望的愿望,混蛋开始百般推脱,后来连手机也关了。甚至她来敲房门的时候,混蛋都躲在家里一声不吭。
直到那一天,她把电话打到混蛋的办公室,告诉混蛋,自己就在报社对面的电话亭,她说自己怀孕了,如果混蛋继续躲藏,她会让报社的人都知道。她还说,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混蛋得到了他本该得到的致命一击,无法再藏匿下去。他说你别冲动,孩子不能留下,你别冲动,我马上下去。
电话里的她在抽泣,过了一会儿,提出混蛋给她500元钱,把孩子做掉。
或许有必要交待一句的是,500元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月薪,对于混蛋而言,是他月薪的十分之一。混蛋以他自己的逻辑判断着,她还会来找他,或再来要钱。一段时间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看上去,肇事的混蛋彻底解脱了。
那是1999年还是2000年,混蛋也记不清了,反正他接近30岁了。10年之后,他甚至记不得她的名字了,混蛋觉得这有点无耻。
你不会觉察不出来,而我也没想隐瞒,那个被我称为混蛋的人,正是我自己。生活中我极少使用“混蛋”这个词——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的时候,哪还有脸面挥舞着它到处招摇?
我没有任何理由觉得,怀孕是一个谎言。我一定是参与孕育了一个生命胚芽,又成为将之扼杀的主谋。我不是天主教徒,也不认为一枚受精卵发育一个多月就已等同于一条人命。但世界上的罪恶可不是只有杀生这一种,我知道自己对一个未实现的生命犯下罪孽,虽然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
与之相比,对那个已记不起名字的女孩,我的负罪感更为强烈。她对于城市、对于爱与家庭、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仅仅因为一个混蛋不负责任的纵欲,就要完全被改变吗?
这桩无耻行径,是我第一次面对“要不要孩子”的抉择。第一次的抉择,居然是在那么被动、那么尴尬、那么仓皇的情势下做出的。我做了一件龌龊的事情,不过仅就那个抉择而言,至今都觉得正确无比。我也曾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拒绝去做父亲,对于我、对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都将是怎样的灾难。
在40年的人生经历中,大大小小的混账事,我做了不少。你们今天听到的,是其中最不可饶恕的一件。实际情况是,肇事者并未解脱,不安只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加剧。在混蛋制造的这出悲剧里面,没有明显的欺骗、侮辱和强迫,但回想其中的一些细微处,混蛋所为却是那么令人作呕。在法律意义的犯罪之外,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龌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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