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贫穷感从何而来?
我手机里装了三个买菜软件,每次买菜都要货比三家。我了解每个平台背后的打折规律,会在平台发放优惠券后及时囤货。每晚九点过后,很多菜品都会打折,白天二十块一瓶的冷链牛奶,打折后不到十块钱,我会算准时间进去秒杀。牛奶拿到手,保质期还有三天,将近一升的牛奶,一天三百毫升,刚好三天喝完。
我还有好几家银行的信用卡,开户时有意错开了时间,故而还账的时间也是错开的。我从不分期,但清楚地记得几家银行各自的出账单日和结算日,尽量让每笔订单的下单与付款之间获得最长的延期。同时我也会留意每家银行的促销活动,不忘在疯狂星期X的活动里多囤一些团购券。五十抵一百,三十九抵五十,上大学后,所有的数学知识都被忘得精光,唯独口算心算的水平保留至今。
辞职后为保证收入,我一直在做家教辅导。疫情来了做线上,疫情暂缓做线下,最忙的时候一天要上五节课,到了晚上声带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只兀自在那里颤动。从一个学生家奔赴另一个学生家,从一个会议室跳转另一个会议室,一开始我还在间隙插空看文献,后来改成看小说,再后来直接塞上耳机发呆,或者从手机上看看云养的猫狗。正是在微信和支付宝叮叮当当入账时,贫穷感如水漫金山般袭来。
靠着开源节流,我的生活看起来没什么经济上的困难,算不上贫穷,甚至还能留有一定的积蓄,但维持这样的生活令我筋疲力尽。在无休止的计算和无休止的讲解中,我感到自己被全方位地榨干。从体力到脑力,我像一只漏气的气球,直不起背,也翻不动书,甚至连耐心和同理心都被渐渐稀释。某些念头会在冲凉时雪亮地一闪: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次奔赴课堂的途中,司机因为分神走错一个岔口,绕了远路,迟到了二十分钟。那日赶上台风天,下车后我一路狂奔,雨伞形同虚设,从小区门口到学生家中,不到四百米的路程,我淋得透湿。进门后几个学生已在桌边等待,有位家长坐在沙发上抽烟,见我进来把烟掐灭,转身进了卧室,没有说一句话。裤子湿得粘在大腿上,我撑起笑脸,裹着一身水汽上完了课,衣服就在空调房里慢慢阴干。下课后我第一时间打给司机所在的平台,投诉他在开车间隙刷抖音,导致路程延误,客服礼貌客气地回复,感谢您的来电,您反映的问题我们会及时处理。我在电话里发疯,你们怎么处理?罚款?免单?赔钱?为什么会让这种人上路啊?
那一刻我已然忘记,坐在前面给我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人。他以送我去谋生的方式供应他的谋生,刷抖音很可能也是因为,他也实在需要喘一口气。但那一刻我已没有能力去共情,满腔的负面情绪果断令我变成一个坏人。他被视作我生活链条上的一环,这条链充满张力,环环相扣,泛着不锈钢的金属光泽。要想保证情绪的平稳,它必须顺滑地运行下去,现在这一环松了,链条崩溃,生活这头巨兽向我发出愤怒的叫喊。
作家王梆在《贫穷的质感》中写道:
今天我们谈起贫穷,讨论的不再只是埃塞俄比亚或委内瑞拉,甚至不是希腊,而是一个中产阶级正在萎缩的第一世界。
贫穷感有别于贫穷,它意味着被剥夺、被压抑、被忽视,而不是单纯的一无所有。当贫穷感来袭,所有美好品质都会被吞噬,转而唤起刻毒的恨和带着凉意的悲哀。
我们会在崩溃之后,用一场痛哭把链条重新装好,给它上油,安抚它,给它打鸡血,鼓励它重新开始运作,鼓励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但我们都忘了去问:它可以生锈吗?可以断裂和消失吗?如果不能的话,是谁规定了这一切,又是谁暗中拉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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