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碗我们一起吃过的食物前,我都想你
作者/花大钱
1
我从没怀疑过割包是个小色坯!嘿,你也觉得是不是,一听名字就让人想歪。不过,他的名字还真是鸡肉割包的割包。擅自加后缀的那位,啧啧啧,害不害臊羞不羞!
我一直觉着,臭味相投才是铁血真感情得以维系的关键所在,就像我和割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彼此都不是啥好东西,简直是一拍即合。至于为什么叫他割包,是因为我曾在某一个晚上带他吃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奥尔良鸡肉割包。当时,我不敢相信他以前从来没吃过这个,我更不敢相信他吃割包的样子就像个刚开荤的三代贫农。至于,他带我扫荡了整条街所有便利店里割包这件事,美得我不敢回忆。所以,我就连夜赐了他这个爱称。
2
割包有很多女朋友,有些颜正,有些身材好,至于两者都没有的,对不起我忘了看了。虽然有那么多女友,但他从来不和她们一起吃饭,从来不。他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特正经,特像个人。就像《不能结婚的男人》里的阿部宽。
因为割包在很久以前交往过一个姑娘。
“大钱,你知道么,她可爱吃了,一顿不吃就又蔫又丧惨兮兮,让人忍不住想给她买吃的。”
“大钱,你知道么,她还喜欢做菜,她做的菜特好吃。”
“大钱,你知道么,我们在一起那会儿,每天必须是身体和心灵至少有一个在饭桌上。”
“不知道不知道,你手上的割包还吃么,不吃我吃了。”
他俩认识那天还真是个相当特殊的日子——台风。那天的雨下得跟在广场上斗舞的大妈一样。天上的云啊,清一色得了尿频尿急症,稀里哗啦的,不带休场地下了一天。姑娘在这种风劈雨杀的天气里毅然决定出门,她就趿着双人字拖,淌过千水万水,出来买夜宵,独自一人。不过,话说回来,像她这种超过0.05吨的体型也没什么好怕的,搁风口一站,必须是岿然不动的架势,那么坚定,那么稳重。她经过路口的时候,正好割包和一妞在那儿推推搡搡的,伞已经被打飞在一边。等她走近。那两人都已经蹲在地上,女生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大哭。也不知道姑娘当时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居然大声唱了句“亲爱滴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参照90年代迪斯科女王蔷蔷的金曲《路灯下的小姑娘》),然后割包那傻逼简直在雨中笑成了嗑多no的重症病人。
第二次见面是在姑娘家附近的大学举办的的乐队专场音乐会上。割包站在第一排,可劲儿扭,后摇专场都能给扭成朵麻花。那时候他留个九十年代最流行的郭富城式分头,瘦,是那种得了文青通病——厌食症的瘦,整个人像是从七八十年代作家回忆青春的小黄书里走出来一样,潮湿至发霉的脏,又脏又性感。当时人姑娘压根儿没认出他来,倒是他,一回头就:
“呀,你不是那天那个亲爱滴小妹妹吗?”
“你才小妹妹!我特么是你大姐姐!”
3
姑娘遇上割包时,只是个普通的暴食症少女。这是个很可怕的病,食物是药亦是毒。吃东西变成了一种软瘾,一种钻入骨髓的痒,一种潜意识层面的自我虐待。因为孤独,她每天要吃好多好多的饭。认完亲的那天晚上,他俩就相约一起去吃烤串儿,“老板,二十串里脊二十串鸡胗十串掌中宝十串大鱿鱼五根台湾烤肠再加七串鸡皮三串秋刀鱼两串大茄子多放辣椒茄子要蒜蓉。”这么一气呵成豪放无比挥金如土目空一切的开场白一下子就俘获了割包的心。他俩就这么好上了。姑娘不再病态地暴饮暴食,她有了更加重要的事,就是和割包一起做饭一起吃。她不再每天在打破原则获得的短暂快感和接踵而来的负罪感之间反复煎熬。她觉得快乐觉得满足,她不再总是感到饥饿难耐。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东西比食物更能慰藉人心,那就是爱。
“大钱,你知道么,和她在一起你从来不会有饿的时候。果盆儿里永远都是满满的葡萄荔枝小番茄,好像永远吃不完,永远放在我够得到的地方,冰箱里永远装满巧克力三明治酸奶和可乐。大钱,你知道么,她会每天给我做便当,油焖对虾栗子炖猪蹄蒜薹炒蛋香煎五花肉白菜狮子头蜜汁烤翅,摆在便当盒里,花花绿绿整整齐齐。大钱,你知道么,下雨天,她会在家里炖汤,锅里冒着绵密的泡泡,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我的心里也在冒泡。”
那个时候,他们住在一起,姑娘在一家极限运动器材公司上班,每天晚上下班,姑娘都会提一篮子菜回家。新鲜的肋排,剁成方方正正一块块,过水去浮沫,用料酒生抽腌上那么二十分钟,拿热油炒冰糖和香醋,炒得黏嗒嗒的时候,排骨入锅,滋啦滋啦,听着就要流口水,然后不停煸炒收汤汁,出锅前记得要把剩下的汤汁浇到排骨上,千万别浪费哦,好吃到不用洗盘子!有时候也做辣子鸡,一大锅的宽油,辣得红艳艳,花椒干椒一起炒,香得入骨,记得要撒一把葱花和芝麻,最后尝一下味道,要是放多了辣椒,姑娘立马跑出去亲割包,把辣过给他,坏得不行。啊,厨房里还有紫砂煲呢,煨着一锅鱼头汤,奶白色的汤汁噗噗噗,热气四溢。村上龙说过“好喝的汤是很可怕的。汤是那么温暖,又是那么美味,让人忘了朋友,忘了痛苦,忘了烦恼,一切的一切都忘了,只顾喝着我的汤。”好喝的汤确实是很可怕的,割包喝着喝着,就想,如果每天都能喝到就好了,如果可以喝一辈子就好了。生平第一次,他萌生了想娶一个姑娘回家的念头。生平第一次,这个策马红尘的浪子想要泊岸。
4
“大钱,你知道么,她的头发里藏着春天,每天都蹦蹦哒哒吭哧吭哧,像只小鹿。”
“大钱,你知道么,她一说话,我就忍不住想笑。”
“大钱,你知道么,和她在一起,我很容易就会想到天长地久。”
割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是一口水井。
“那后来呢,是因为吃得太胖而分手了么?”
“她走了。”
“去了哪里?”
“大钱,你知道么,她很好看,是那种压秤的美人,有热气。”割包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姑娘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渐渐忙碌,同时,他们感情稳定。每天吃一个西瓜,看一部电影,走一条路上班和回家,窝在同一张沙发上想着以后你打麻将来我跳广场舞的生活。那个时候的割包不关心政治,不关心穿着,不关心街上姑娘们的大白腿。留着小田切让同款乞丐头,整个人像被系统重装了一样,喜怒哀乐一股脑地写在脸上,事无巨细都能无限度让步。割包真的是觉得找到了爱人,对,就是爱人,他记得在他高中的时候,碰到过一个有腿疾的语文老师,谦逊温润,每每提及自己的另一半的时候,永远称之为爱人,而不是其他。当时只觉得是文人的酸楚和腐朽气,但现在割包完全不觉得。他觉得他们好像永远有着相同的固有频率,永远可以共振,割包再也不需要用那些泡妞绝招谈感情秘籍,只需要散漫地幸福着。好的感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你不用端不用装,只要躺成一个大字使劲儿耍赖就好。幸福,快乐,都是特庸俗的事儿。
我见过姑娘的模样,在割包给我看的照片里。那是他们去台湾旅行的时候。姑娘站在海边,微眯双眼,脸盘干净头发乌黑,整个人盈软腻滑,明眸皓齿的样子。她让我想到安房直子的《野玫瑰的帽子》——“像拂晓时分的月亮”,就是那种让人一看就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最好吃的东西都买给她,把世界上最好的运气都送给她的人。那个夏天,他们从台北到垦丁再到高雄,然后经由九份和十份回到台北。他们在十份这个和它名字一样的美丽的地方放孔明灯,上面写着“我们在十份,十分幸福”。在垦丁,割包骑着小摩托载着她,慢慢开到台湾的最南端。他们在海边吃西瓜,把瓜拍碎在礁石上,红瓤在手上,啤酒在肚里,爱人在身边,喝啊喝,喝到夕阳坠落满天星,喝到一身都是酒味。
5
也在那年的秋天,姑娘的公司有个特别好的外派机会,去新西兰,去三年。秋天呀,是个特别神奇的季节,它留不住,走得快,所以你更希望它快快过去。就像有人说过,在仲秋乘公交车的每个人,都像是要去远方一样。
姑娘左右互搏很久,她也不想离开割包,但新西兰是著名的极限运动的天堂,皇后镇又是著名的探险之都,那里的市场多广阔呀,一定会有很好的机遇与发展。最后,为了彼此能有个更加舒坦的未来,她决定要出去。割包自然是抽抽嗒嗒地不放行,但最终他还是让步了。一个曾经激进冲动的热血少年在此时选择了妥协,选择了牺牲。爱就是这样啊,你投降,你缴械,你战败,还心甘情愿无条件地割地赔款。很多时候我们也会想要强求,想要撒泼发脾气,但你不能一直任性啊,你要懂事,虽然懂事很委屈,懂事也很辛苦,但你也只能一边懂事一边哭。
“大钱,你知道么,原来我一直以为我人生中的快乐,一半藏在食物里,一半窝在音乐中,还有一半绑在她身上。后来,她走之后,我才发现,她才是我的食物我的音乐,是我一切的一切是我全部的快乐。”
“大钱,你知道么,她是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
原来,割包眼里那些破碎的光亮不是一口水井,而是一座少女冢。
走的那天,姑娘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割包想告诉她,他爱她,但是他没有,他只是默默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他想开口挽留,但是他也没有,他怕一开口就会溃不成军,所以他只是不停地吃,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吃。
最后,割包把一万颗破碎的眼泪擦拭干净,收进了姑娘的行李箱里。他们在汽车的后视镜里见了最后一面。微笑道别。
姑娘出国之后,他们只能通过电话微信来联系。那时,割包才发现,原来上海这么大,这多条街,这么多饭馆,他却不知道去哪里吃饭。有时候割包接到姑娘打来的越洋电话,新西兰的夜里瓢泼大雨,但割包在上海却是好天气,割包就想,为什么上海不下雨,如果能够拥有一样的雨天,是不是可以假装还待在一起。姑娘其实是个非常聪明能干的人,马上,她在新西兰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在工作上也得到了很多的赏识和提拔。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份可以边玩边认真的工作,还经常能去蹦极跳伞滑雪冲浪。而割包呢?生活依然千篇一律没有重心,每天就是等电话和数日子盼姑娘回来。终于,有段时间,割包很久没有收到姑娘的电话、信息、邮件。什么都没有。他找不到她。割包当时就跟疯了似的,你知道那种生活突然失重,但你却什么东西都来不及抓住的感觉么,对,就是这样。割包只能去找姑娘的朋友,但却得知,姑娘在那里,在那个美得像种在云上的地方,有了新的恋情,并且很快就要结婚定居,不会再回来了。那天,割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黑漆漆空无一人的家,割包打开冰箱,里面没有巧克力三明治,也没有酸奶和可乐,没有很久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冰箱里只有几灌啤酒,两个月前的过期啤酒。
将近一年的时间,割包都处在一种混沌恍惚的状态里,他剪掉了他的小田切让头,经常在夜里一个人操着酒瓶走很长的路再走回来,他每天给他们一起养的植物浇水,但那些植物最终还是死了。他交很多很多的女朋友,但是他从来不和她们一起吃饭,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慢慢地吃。
“大钱,你知道么,那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我会想她,在每碗我们一起吃过的食物前。”
割包说着,第一百零一次地把手上的烟盒揉皱。
6
故事讲完了,这个专属于割包的故事,这个这些年来他对外对己一致的口供,就这么结束了。
我要讲的是第二个故事。
其实割包最爱的姑娘并没有移情,也没有别恋。她只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就像以前一样,为最新的跳伞器材去做测试,但她搭了一架会爆炸的直升机。那地方是真美啊,云铺满天角,海盛满桅杆,阳光颤栗,微风融化,连公路都是柔软的。她就这样飞在空中,跟着飞机一起爆炸,就这样永远留在了像那个种在云上的美丽地方。至于割包,情深不寿的割包,无法接受爱人变成碎片的事实,就一直一直活在自己对自己的欺骗中。
而我,始终无从知晓,不爱,和死,哪一个更让人绝望。
花大钱,大学生。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为原创和部分整理自网络,如有侵权务必联系我们删除,保障您的权益,本站所有软件资料仅供学习研究使用,不可进行商业用途和违法活动,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