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作者/王秋璎

喵者按：

我，一只5岁的美短。我的主人是一对结婚3年的夫妻。妻子浪漫且细腻，丈夫却实在木讷。七夕情人节这天，妻子因为丈夫送的一盆蝴蝶兰离家出走了……当然，其中也还有我的原因……

1

我和惠茹在一起生活五年了。她26岁那年领养了两个月大的我。如今，我5岁，惠茹31岁。五岁已经是一个猫咪的中老年，而时间对惠茹而言，更像是把她带去了最好的年华：更成熟、更擅长思考、更明白自己要什么。

农历七月初七，热闹的节日过后，惠茹因为丈夫买的一盆蝴蝶兰离开了家。蝴蝶兰是她丈夫在花卉市场挑的，砖红色的塑料原盆，里面潦潦草草开几株深紫色的花。选中它的当下，丈夫得意洋洋地发消息来：“看！我给你准备的七夕礼物！怎么样？中意吧？”

买花卉是惠茹丈夫开窍的表现。过去，每到纪念日或情人节，惠茹收到的鲜切花花束都是类似的搭配：11朵红玫瑰配上情人草，2枝向日葵外加一些洋桔梗和尤加利叶。再不然，就是粉百合（即使惠茹无数次跟丈夫说过，我不能闻百合的味道，他也从来记不住）加满天星。至于芍药、洋牡丹、六出、雀梅、绣球……这些惠茹喜欢的花，她一次也没收到过。

收到信息的当下，惠茹在商场为丈夫买皮鞋。一双皮鞋原价1800块，为享受7.5折的折扣，她在商场会员卡里储值了2500块。这双鞋是曾经丈夫陪她逛商场时无意中看到的，他随口说了句好看，惠茹便记了下来，打算在节日悄悄给他个惊喜。

看到丈夫发来的蝴蝶兰盆栽照片，惠茹突然想到上一次来商场买东西的情景。那时，她看中了一双价值800块的跑鞋，因为舍不得花钱，最终只是把400块的那双打折鞋带回了家。

惠茹气不过，当下就把皮鞋退了，气冲冲回到家中。一打开家门，就发现家中的厨房门已经装上栅栏，我被隔绝在外，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栏之隔的水和食物。

“人家都说爱屋及乌。屋个屁！”

惠茹三下五除二拆掉栅栏，扔到楼下垃圾回收站，又跑去附近的快捷酒店开了一个房间。

看来，她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家。至少今晚如此。

唉。我，一只可怜的小猫咪，人类博弈的工具喵。

2

惠茹的丈夫有洁癖，不喜欢小动物。他嫌它们脏、有细菌。尽管惠茹一再向丈夫强调，我是一只很爱干净的小猫咪，但他还是不允许我进入卧室、书房、厨房等家庭空间，尤其不允许上沙发和床，只能在客厅内小范围活动。所以，惠茹和丈夫的恋爱史、婚史也是一场关于猫咪生存空间的拉锯战。

最后，惠茹妥协了。我被勒令只允许在客厅活动。

惠茹结婚时，我刚两岁，正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我记得，婚后这三年，她常为了丈夫送的礼物不对劲而生气。丈夫送过她价值一万六的仿名牌包包，颜色款式老气的运动鞋，做工粗糙无比的手雕木质情侣模具……

“关键那只仿造的名牌包土得掉渣！有这余钱不知可以买多少小众设计师的手工包……既有品位，还耐用。他就是从来不肯开动一下脑筋……”在收到仿造名牌包后，惠茹悄悄给闺蜜发微信。

惠茹第一次因为丈夫送的礼物生气，是在结婚第一周年的纪念日上。那一年，丈夫送她的礼物是瑞幸咖啡的半年卡。惠茹爱喝咖啡，但是最讨厌喝瑞幸。那时，她觉得枕边人就像个陌生人，完全不了解自己。

还有一次，丈夫去西安出差，惠茹巴巴盼着他回来，想着他会给自己捎上一份别出心裁的、有特色的小礼物，结果等来的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小米运动手环。“你不是爱跑步吗？这只手环可以记录你运动时的心率，还可以帮你计算公里数和时间，正合适。”丈夫开始肯定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这东西不贵，可能你不喜欢，但我有我的考量和安排。”见惠茹的脸当场垮下来，丈夫以为她是在嫌礼物廉价，还在死鸭子嘴硬地“着补”着。

“价格不等于价值。”惠茹有些咬牙切齿。

“对啊。它很实用。”丈夫再次肯定着。

“但这是全国的商场里都能买到的东西啊。”惠茹只是在心里这么悄声念叨。几乎每一次都是如此。虽然她表面上气恼的是“送礼送不到人心尖上”，但内心却一再地为对方对于情感维系得不细心、不耐心、不用心而感到失望。

惠茹喜欢喝咖啡，家中收藏的杯子不计其数。她为数不多和我生气的时刻，都是因为我调皮打碎了她心爱的咖啡杯。如果丈夫能随便去当地卖特产的小精品店里为惠茹挑只咖啡杯，即使上面刻着老土的兵马俑，我想惠茹也是会感到很开心的吧。这样至少能够证明，丈夫出差在外还是惦记着她的。

当晚十一点，丈夫见惠茹还没回家，打电话来询问。“今天我不回去了。”惠茹嘟囔着。“你在哪？”惠茹不答。

“栅栏是你拆的？”

惠茹以沉默作答。

“我送的礼物，你不喜欢？”

电话那头是一声叹息。

“你想要什么你说呀，我都可以给你买。”

听到这里，惠茹直接把电话掐断，手机扔到一边。

网上有无数教人经营亲密关系的情感博主，关于她们的“至理名言”，惠茹在恋爱时也看过一二。比如“男人很笨，需要引导和沟通”，又比如“男人不享受和女人的相处过程，他们只需要拥有女人的这个结果”……听得多了，惠茹也学会了自我安慰。就像现在，她觉得丈夫知道投其所好买绿植已经是进步过后的结果。

但惠茹有自己对礼物的期待。她希望丈夫能够用点心，去网上淘个好看的花盆，再拿个盒子一装，摆在餐桌上，等她自己去发现。

人类啊，和小猫咪一样，都是很贪心的。既要又要还要……

3

惠茹是个浪漫的双鱼座，注重生活的仪式感，也喜欢制造小惊喜作为日常调剂。我三岁生日时，她去宠物店精心为我定做了猫咪专属生日蛋糕，为我点蜡烛、唱歌、买罐头，还把我成长过程中各个阶段的照片打印出来做成一个相册送给我。总之，她算是一个细心又有趣的人类玩伴。

惠茹也曾为丈夫准备过不少礼物，可以说是每一份都挖空了心思。除了剃须刀、键盘、篮球、耳机这些实用的日常用品，惠茹还送过丈夫手写的恋爱手账、印有两人生辰月食全景的太空相框、自己做的牛皮钱包和画的油画……丈夫30岁生日那天，她将1到30岁的礼物按份准备好，整整齐齐码满整个房间，让他光拆礼物就拆了一整个下午。

纪念日、节假日的时候，惠茹会送丈夫鲜花，准备浪漫的烛光晚餐。平时丈夫在公司，她也会时不时点一些下午茶、甜点过去。偶尔因工作路过丈夫公司附近，惠茹会提前悄悄等在他下班的必经之路上，两人一起散步去下馆子。

想到这些，我决定收回“惠茹是贪心的女人”的说法。

在亲密关系中，惠茹作为妻子，是日常浪漫的缔造者和给予者，所以一旦到了某个节日或者特殊的纪念日，她便很期待丈夫可以有一些行动。节日是让丈夫表现的一个契机，他在节日的行动也被看作是一种爱的确认。节日惊喜让一个妻子在日常的琐事和家务中短暂抽身，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所以，这种期待一旦落空，惠茹就会感到自己不被重视。

学者刘易斯·海德在《礼物》中曾这样写道：“我们得到一份礼物，就应该再将一份礼物送出去。礼物只有在不断传递之中，才能展现自己的价值。”礼物是有“灵”的。它是一种仪式，是送礼双方精神沟通的标志。

在惠茹心里，礼物的创造力决定着两人精神生活的品质。

4

从惠茹酒店房间的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自家阳台。一整个白天，惠茹就直勾勾盯着阳台，看到丈夫出来就提高警惕，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早上八点，惠茹丈夫打开阳台门，将那盆妻子口中“土不啦叽”的蝴蝶兰抱出来，一路抱到阳光最好的地方，就进屋了。不一会，他又抱着一个北欧极简风的纯白色陶瓷盆出来。盆虽然不好看，但至少是随处可见的大众款。我记得惠茹自己好像也买过一个。紧接着，他将蝴蝶兰连根拔起，似乎是打算给它移盆。

“先浇透水再移啊！笨得很！而且新盆底下要垫些湿土！说多少次了，老也不记得……”隔着几百米的距离，惠茹开始对丈夫“恨铁不成钢”。

给蝴蝶兰换完盆后，惠茹丈夫开始在阳台发愣。惠茹窃笑，觉得他发蒙的表情很“蠢”。突然，丈夫往惠茹所在的方位看过去，惠茹吓得赶紧蹲下。一小会后，她偷偷半直起身，留意丈夫的情况。很显然，他早已将目光转向别处。

东张西望几番后，惠茹丈夫又转身进屋了。这回，他抱出一个表皮写有“惠茹の回忆”的木色旧盒子，在摇椅上坐下。他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有小卡片、信件、画框、礼品盒、日记本、相册、手办……最后，掏出来一只银色的口哨。

他一吹响口哨，惠茹脸上就出现某种被软化的表情。

这大概是惠茹曾经从丈夫那里收到过最满意的一份礼物，尽管我一再觉得它才是真正的“土”。那是两人恋爱一周年的时候，丈夫去银饰店找人定做了一只口哨，口哨上刻有“为惠茹服务”几个字。他将口哨盖在餐盘里放在玄关，惠茹下班回家一眼就发现了。虽然丝毫没有惊，但我能感到惠茹明显的喜。

惠茹丈夫说，如果她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吹响这只口哨，这样他就会像自己很看不起的那些偶像剧里演的那样，随时出现。“如果我惹你生气了，我吹一吹，你也要出现。”丈夫蹲在惠茹身边，讨好般（狗里狗气地）晃晃她的身子。

“这算什么礼物？这简直是你的免死金牌啊！”惠茹虽然嘴上不满，但还是用力一直吹着口哨直到把腮帮子都吹肿了。可怜我幼小的耳膜，还没发育完全就要遭受如此摧残。

晌午一过，很快就到退房时间，惠茹拖拖拉拉不肯走，似乎还在纠结是否续住。直到前台打电话催促，她才慢悠悠开门，慢悠悠去公园溜达了一圈，又在社区图书馆坐了几个小时。等她慢悠悠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

一推门，惠茹发现，家中整整齐齐，猫砂盆里的猫砂也换了新的。要知道，在以前，铲猫砂、换猫砂这类的活，丈夫可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的。此时，丈夫在厨房忙碌，桌上是已经炖好的、就连我这只小猫咪也忍不住馋嘴的土豆牛腩。

看到这里，我已经开始能猜到故事的结尾。几乎每次都是如此，只要丈夫一惹惠茹生气，就会做饭做家务来讨好她。而这一招在惠茹这里，也是始终奏效。过去三年，丈夫给惠茹做过她爱吃的香辣虾、红烧肉、藕盒、罗宋汤、柠檬鱼、苦瓜酿肉……

这次，他还为我准备了水煮虾仁和鸡胸肉……

这个夜晚，书房的大门朝我敞开，我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快乐老家——惠茹的书桌。就像她恋爱之前那样。不远处，我刚躺过的沙发一角，惠茹丈夫正强迫症般一遍遍清理上头的毛。

惠茹在夜读。摊开的书页里写的是关于文艺复兴时期散文家蒙田的一桩小事。当蒙田被问及为什么爱自己的朋友时，他给出了最直接真挚的答案：“因为是他，因为是我。”

“因为是他，因为是我。”这句话被惠茹画上着重号，作为她的某种心境参照。

伴侣即是最亲密的朋友。我想，在人类世界的亲密关系里不乏精致的礼物，正是由于那些漂亮的礼盒摆拍和红包转账记录随处可见，真正的用心和相处才显得无比重要。一个永远为你做饭、陪你吃饭的人，他内心是怀有珍贵的情谊的。

所以，即使偶尔笨拙一点也是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