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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功时代

二向箔2023-08-26 09:30:58文章·手记141

作者/马东

一九八六年的北京没怎么下雨。

马路吃完午饭在胡同里瞎窜,盘算着再找个僻静的房顶上去偷看女厕所,他身上的白背心不知道洗了多少次,已经洗成尿布了,脚上的塑料拖鞋也像是穿了二十年。胡同口包粽子一样里外三层包了一圈儿人,马路跑过去外侧身踮脚钻了进去,中间站着一个人,瘦瘦高高,正背对着马路给几个小孩儿比划着。那人让小孩儿们伸出双手,突然大吼变长变长,众人眼见着小孩儿的手指就像水葱一样蔓延生长,人群瞬间炸锅,几个小孩儿吓得暴哭不止。

“我操。”马路心里骂了一句一头扎进人群揪住瘦高个儿,使劲一拽,看见了他的脸。“张宏垒,我操你亲妈,赶紧收了。”马路没给他回话的机会,拉起他就跑,编筐一样左拐又绕,来到一个死胡同,进了一扇半开的大门。门上贴着一张纸,写着几个字:低价出售自酿白酒。

张宏垒进屋后扫量着一屋破败,家里乱得像是刚发生了一场百人轮奸,家具一件比一件烂,被子没叠,枕边放着一本儿地摊儿杂志,封面上写着几个字:当代台湾妓女。饭桌上摆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干馒头。

“你他妈不是留在西藏当喇嘛了么,怎么跑北京来了。”马路说。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不是要去新疆卖烤馕么。怎么也来北京了,还自酿白酒,真是学有所用啊。按说你这卖酒应该是发了呀,怎么你这家跟打死要饭的了一样。”

“发个毬啊,一两酒才卖一毛钱,再说谁有闲钱买酒啊,就几个老街坊十天半月光顾一下,我凑乎混半拉馒头钱,累不着也饿不死,也倒清闲。”

“先别废话了,赶紧来点酒,我都快酒瘾致死了。”

马路转身回里屋,拿起已经豁沿儿的破碗打算从水瓮里舀出一碗酒,走到跟前发现酒已见底,马路拧开水龙头,接了一碗水,单手端住,轻轻一晃,从里屋出来递了上去。“来,尝尝哥们儿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张宏垒抢过来就往嘴里灌,顺带把脖子也洗了。“好酒,牛逼。”

“我还没问你呢,你他妈不想活了,为什么公开展示绝技。”马路问。

“你是每天活在棺材里么,变天了知道么,弟兄们都赚钱赚海了,我看就咱哥俩儿混得最惨,老大都成大师了,你还担惊受怕藏着呢。对了,人家给咱起新名了,不叫绝技了,现在时兴叫特异功能,叫气功。”张宏垒放下碗,起身就要走,一边说着一边就出了门。“行,酒也喝了,话也说了,我还有急事得赶紧走了,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马路也没拦着,一下有点晃范儿,不知该问什么。“没事儿常看报纸,多看科技报。”张宏垒隔着院墙扔回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马路也出了门,直奔首都图书馆。首都图书馆三楼是地方报刊阅览室,有大量近年来全国各省市报纸杂志,马路刚到北京时为了了解本地情况,曾在这儿泡了两个月。

他找出了最近几年各主要省市的日报和科技报开始翻,这一翻翻得他眼珠子也快憋炸了。

“1979年,《四川日报》报道《大足县发现一个能用耳朵认字的儿童唐雨》。”

“1980年,黑龙江科协第二次代表大会组织观看了人体特异功能表演,在场代表对思维传感,穿透看书,透视塑料提包等特异功能深表叹服。”

“1981年,特异功能兄妹雷鸣、雷立屏在西安市委会议室表演意念断火柴。”

“1982年,小学四年级文化水平的哈尔滨市公交驾驶员王洪成宣称,他研制成功了可以使水变油的燃料,这种燃料被称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

“1986年,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成立。”

翻着翻着,马路扫到一个名字,电击一样吓得他提肛缩阴。

“1983年,经国防科工委批准,张宝成正式调入国防科工委领导下的507所。507所认为张宝成的特异功能可用于国防军事。”

接下来的几天马路没事儿就喝酒,终日不出门,以酒抵饭,一连消沉了一个星期才勉强想通,把大酒停了,生活恢复从前,想着你们走你们的金砖大道,老子就爱过自己的朽木窄桥,去他妈。

一天吃完午饭没事干,马路出门遛弯儿,走着走着就到了炒豆胡同,穿胡同时看见一户人家大门开着,往里瞟了一眼,看见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大胖孩子正站在当院蹲马步,旁边站着他妈在监督。

“大姐,这是干吗呢?”马路问。

“嗨,这不是给孩子治近视眼呢么,这死孩子每天看小人书,把眼睛都看坏了。前几天公主坟那边有个大师做带功报告让我给赶上了,花了两块钱呢,我在鞋厂做鞋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四,但是这钱呀花得值,我回来给这小子传,这才三天,四百度的近视已经恢复到了二百多,眼镜儿马上又得换。多多,有感觉么,有感觉就说啊。”

“有感觉,妈你轻点发功,我都站不稳了。”

马路没再问,他一点也不想听关于那帮大师的任何事儿了,掉头出了门,又绕了几圈,直接上了街,路过一个小卖部,老板娘正在门口和几个女人狂侃。

“听说了么,前天有几百个人在颐和园练香功,把全北京的蝴蝶都引过去了,颐和园上空遮天蔽日,光线暗得好多人都找不到出去的路了。”一个胖女人底气十足地说。

回到家,马路一把撕掉了大门上的卖酒告示。

2

第二天一大早,马路从家提了一个大塑料桶就出门了,坐公交倒车来到了北京市二手摩托车交易市场,他之前听一个买酒的说这儿除了买卖二手摩托车,还有很多人倒卖汽油,比加油站便宜,是个小黑市。市场门口一堆人舞马长枪谈着买卖,马路凑了上去,一个相貌猥琐的人正在跟别人狂侃。

“兄弟一看见你就想起我爸了,真的,特亲,特想跟你做买卖,兄弟手上现在有二百台日本进口的大彩电,昨天半夜刚从天津下的船。”猥琐男一脸真诚地说。

对方翻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盘条,铝锭兄弟都有,轿车也能搞到。你到底要什么呀。不会是要苏联退役航母吧,诚心要的话我现在就去挂国际长途,兄弟一发小儿在那儿当海军后勤部办公室副主任呢。你别走啊。”猥琐男朝着那人背影一通狂喷,还往前追了几步,马路这才发现,这猥琐男是一瘸子。

马路来到一个掉漆的摩托车旁边,用手指蘸了一下油箱盖周围加油时候不小心留下的油渍,放进嘴里使劲嘬了两口,提着桶走到花池边,拿起水管儿把空桶灌满,抱起来使劲摇了几下,提到了人最多的西北角,马路走近一听,都在谈油价,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卖得最便宜,一块六一升。一群人吵吵嚷嚷,一片混乱。

“我卖一块。”马路喊了一句,全场肃静。

“一升一块,今儿走得急,就带了一桶,谁要谁直接抱走。”马路指着脚边的大桶说。

人群开始骚动,但没人应答。

“你这油掺水了吧。”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马路没回,弯下腰双手提起桶,绕着身子往地上洒,洒完后撤了一步,从兜里掏出火柴一划,顺势扔向地面,腾一声,轰然起火,火光冲天,青焰燎面,一圈人吓得直退。

火势渐弱,反应快的人早就掏出了钱,抢着往马路手里塞。

最后,马路在众人目送下,捏着三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头也不回走向市场大门。出了大门他直奔秀水街打算买一条牛仔裤,没想到正赶上工商局大检查,说这些牛仔裤都是美国人穿过的二手货,会传染艾滋病,要依法全部没收,他没买成,就随便挑了一身别的体面衣服。

自那以后,马路每天都要去市场卖汽油,他也凭着全京城最低价名声大振,黑市一度风传他是中石油老总的私生子。为了提高效率,马路每天在家灌水制油,买了辆人力三轮,雇了胡同里最壮的小伙子小李蹬车,小李人老实,从不多问一句,只顾埋头干活儿,一车能拉三桶。

一个黑云压城的阴天,马路卖完油打算回,迎面快步过来几个油贩子,上来就把他围住了,马路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腰上突然一下剧痛,腿一软,跪倒在地,手一摸,满把血。他咬着牙按着腰站起来一看,一个人都没了,小李也早吓跑了。他晃了几下又要倒,这时有个人上来将他一把扶住,他一看,是那个卖航母的瘸子。

“你谁啊?”马路双手捂腰。

“哥哥,我叫王匡林,咱们原来见过,我是国务院瘸办主任,英年内退,下海学游泳。”王匡林咧着嘴说。

“操,国务院瘸办?有这机构么。”血越流越冲,马路已经捂不住了。

“这个您就别操心了,国家都安排好了。您这血要是再流一会儿人家还以为这儿开酱豆腐厂了,先赶紧上医院,咱哥俩回头再细聊。”

在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马路腰上缝了十二针,所幸没伤到内脏。半个月里,王匡林每天端屎送尿,洗脚喂饭,马路觉着非亲非故,老让他这么伺候不合适,再有就是怕这小子憋着坏,没安好心,但又实在是再找不着人了。

出院那天,王匡林直接把马路接到了东来顺。几片肥羊入口后,王匡林拿出一瓶酒。

“哥哥,茅台喝得惯么。”王匡林拧开瓶盖给马路满上。

“这酒怎么一股酱味儿,没喝过,以前都喝红星二锅头。”马路抿了一口。“好酒,多少钱一瓶?”

“这市场上可不好买,这是我托贵州的朋友给带的。8块人民币加120的侨汇券,核算成钱就是128,钱还好说,但这侨汇券可是太难弄了。”

“操,比汽油都贵。”

“嗨,汽油才值几个钱呀。哥哥,走一个。”王匡林端起杯敬马路。

两人不吃光喝,大酒速进,一会儿就都上了头。

马路拿起酒瓶继续倒,滴了几滴就没动静了。王匡林赶紧说:“怨我怨我,准备得不好没让哥哥尽兴,主要是这酒不好弄,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搞来一瓶。”

“兄弟别这么说,你对哥好,哥都记着,这酒算个屁啊。”说完,马路拿起桌上的一杯凉白开,使劲儿一晃,递给王匡林。“你试试,怎么样。”

王匡林接过来一尝,立刻就把酒吓醒了。“我操,哥哥这是怎么弄的?”

“哥别的本事没有,玩玩水还行。”马路打了一个酒嗝。

“那哥哥在市场卖的汽油……”

“也是此法。只要是哥尝过味儿的,没有哥变不出来的。”

“哥哥真乃天人下凡,哥哥要是不嫌弃,兄弟愿意追随左右,跟着哥哥干一番事业。”

“好兄弟。”马路眼露微红,后牙紧咬,拿起桌上另一杯凉白开,晃了一下,举起杯一口抽干。

“哥哥神技学于何处,能否给兄弟也指条明路。”王匡林放下酒杯就问。

“这个没办法,都是天生的,谁也教不了谁。”

“那哥哥可有同道之友?”

马路看他一心真切想知道,端坐了一下身子,开始说:“我们一共有五百多人,有一个老大统一管着我们,大家各怀绝技,二十多年前一直在西藏呆着,每二十个人是一个小队,大家分队生活散居在西藏各地,在一块儿集体学习过,后来就各奔东西了。”

“那哥哥后来再没见过从前故人?”王匡林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

“前一段儿见过一个,在我家喝了碗酒又走了。还有就是我看报纸,发现好多以前的兄弟,现在都混文艺界了。”

“啊,都有谁,都有谁。”

“李连杰,姜文,跑到台湾的罗大佑,前几个月在首体唱了个叫《一无所有》的歌的崔健,还有前几年在《当代》上发了一小说好像叫什么《空中小姐》的那个王朔,都是我们的人,别的队的,集体学习时都见过。”

“我操,崔健也是,首体那场演唱会我还去了,那歌真给劲儿。不对呀,崔健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您二十年前就过见他?”

“我们老得比你们慢,平均寿命三百多岁,几十年上下样子不会有太大变化。”

“真牛逼,我说这些明星怎么都老不了呢,什么时候看都那样。那您那老大后来有消息么?”

“张宝成你听说过么?”马路压低嗓子说。

“张宝成就是老大?”王匡林张大了嘴。

“你知道张宝成?”

“听我海里的朋友说过,这几年每年都去春节晚会,都在前排就坐,说是中央电视台怕不让他去他就破坏现场灯泡。现在好像是在507所,那是专门负责研究特异功能和神秘事件的部门。据说小平叔赢桥牌都要靠他。”

“什么海?”

“中南海呀。嗨,不聊他们了。哥哥以后有什么打算?”王匡林问。

“没什么打算,你有什么想法?”

“哥哥,我想是这样,您擅长玩水,您觉着这茅台怎么样,我给您算算,一升汽油是1斤多,您卖一块一升,一瓶茅台也是一斤,卖128。对于您来说,同样一斤水,您看看这价钱差着多少倍。”

“你这国务院瘸办主任没白当啊。”

两人对视了几秒,大笑起来。

3

王匡林马上就开始张罗,雇了几个人,转北京城各大顶级饭店收茅台空瓶儿,又联系了一家快倒闭的小酒厂做封装。马路每天在家把酒灌好,装瓶拧盖,怕人知道走漏消息,也就没敢雇人,王匡林借了辆三轮摩托直接拉到酒厂封装。市场价128,王匡林和马路商量了一下,最后定下50一瓶,很快他们就名声远扬,赚得流油了,生意最旺的时候一天能卖好几十瓶,挣的每笔钱马路都给王匡林分一半。有一次他俩从家里拿了三十瓶酒,开着三轮摩托拉到他们指定的销售点去卖,刚到地方,还没等卸货,一群抢着要酒的人就直接冲到了车上来买了。

北京卖茅台的地方不多,多数都是国营饭店,黑市上也不卖这个,所以虽然搅乱了市场,但也没人找他俩麻烦。

一日午后,马路在院里把二十多个茅台瓶灌满水拧上盖,挨个儿开始摇,正摇着,突然王匡林揪着一个男人从大门外进来。

“哥,我抓着一小偷,正爬咱墙上偷看你呢。”王匡林气势汹汹。

“你别拽我,我不是小偷,我是从贵州茅台酒厂来的特派专员。”那人边整理西装边说。“厂里发现最近几个月茅台酒在北京地区的销量急剧下滑,有经销商向我们举报,说有人出售低价茅台,难辨真假,所以派我来调查,我前几天也从别的渠道买了你们一瓶酒,尝了,确实牛逼,味道一模一样。”

“少废话,你就说你要干什么。”王匡林仰着头说。

“我想找你们合作呀,我和我们厂长都是气功爱好者,我们在报纸上看见过东北有人能把水变成汽油,刚才你把自来水变成茅台我也都全程目睹了,您的神技正好可以解我们产量不足之急啊,你们是不知道啊,茅台是好喝,但是制作工序极其复杂,非常耗时,产量极低。”

马路还不说话。

“当然你们要是选择不合作,我们会到法院告你们,非法使用我们的瓶装和商标,你们是要坐牢的。”

“合作可以,不过价钱必须由我来开。”马路开口了。

“价钱都好说,都好说,我现在就去给我们厂长打长途,明天咱们就坐飞机去贵州。”

“哥哥,咱们真跟他去贵州?”王匡林压低声音问。

“嗯,这偷偷摸摸的小打小闹我也干够了,在北京城也呆腻了,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好,哥哥去哪儿,兄弟都鞍前马后跟着哥哥。”

第二天到了贵州马路和王匡林享受了一番首长级的接待流程,吃饱喝足后,众人起身。厂长双手互握,扮着笑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一睹马大师神功,也让我们这小地方的人开开眼。”马路没接话,只问哪儿有游泳池。厂长赶紧带着来到地下一层游泳池。马路来到池边蹲下,伸手入水来回摆了几下,起身就走,丢下一句:你们尝尝味儿。厂长刚要说话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酱香味,香味顷刻满屋,众人皆惊,赶紧跑到池边,以手做杯,舀水来尝。

“神人,神人呐,比咱们自己酿得都纯。这下咱们厂就什么都不用愁啦。”厂长喝了一大口后领着一屋子人狂笑起来。

自那以后,酒厂的工人们工作就变得异常轻松,每天只需往原先酿酒的大酒池里注满自来水,等马路来了用棍子进去一搅就完事,不到半年,酒厂的全国销售额翻了二十多倍,厂长每个月给马路开五万,马路再从中抽出两万给王匡林,两人每天住着当地最好的宾馆,好吃好喝,还买了一辆桑塔纳,王匡林又托朋友从广东带了两个大哥大。

两人有一天一块在宾馆按摩房趴着按摩。电视里正播着的一条新闻引得马路坐了起来。

“本台消息,日前,在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发生了大兴安岭火灾,本次火灾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森林火灾。沈阳军区司令部邀请气功大师严旧发功灭火。几天后,大火全灭。”

新闻播完后还播出了严旧接受采访的画面。”大兴安岭大火确实是被我发功灭掉的,我不但可以灭火,我全力发功还可以拦截原子弹。”

“这家伙是吹牛逼呢吧,有这么神。”王匡林也坐了起来。

“他确实牛逼,他是我们队的队长。”马路淡淡地说。

4

时间如尿,很快又过了一年。马路走在茅台镇的街上遛弯儿,一手拿着大哥大,一手拿着半导体收音机。“气功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有强身健体,养生延寿之效。目前我国一共有六千余万气功爱好者……”半导体里一个女播音腔在念着新闻。正听着,王匡林打来了电话。

“哥哥,厂长找你,说是他们联系到了一个青海的老板,手眼通天,已和青海省高层协商好了,同意把青海湖化为茅台湖,作为茅台厂西北分厂,负责供应北方市场,统一封湖,统一经营,增加地方财政收入。”王匡林在电话那头说。

“我操,这不扯淡么。青海湖那他妈是国家的自然资源,能随便变么。”

“说是都协商好了,飞机票也买好了,明天就飞。”

“日他妈。”

第二天下了飞机,厂长就带着马路直奔青海湖,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消息,大家都知道青海湖要变成茅台湖,好几万人跑来围观。环湖的人都拿着搪瓷杯子守在湖边,准备尝酒。还有人拿了脸盆、酒坛、大塑料桶,把家里能装水的容器都带来了。还有楞货,更是直接几个人一起把家里的水瓮抬来了。

与此同时,在东北,沈阳军区正在进行一场小范围秘密军演,由扑灭大兴安岭大火的严旧大师参与,表演拦截炮弹,一个炮兵营整装待发。严大师和众首长在看台用望远镜观望,严大师喝了口茶,在嘴里来回扑腾了几下,一口吐在地上,抬手表示准备好了,可以开始。

同一时间,在北京,马路的老大张宝成正在507所会见大厅向国家安全部、国家科委、国防科工委、中宣部等几个部门的领导作汇报表演,桌上放着一个未开封的药瓶,张宝成站在几步外准备表演隔瓶取药。表演成功后打算培养他做军事间谍,用此技能去别国偷情报。

青海湖边上,马路站在湖边,将一根木杖插入湖水,双手用力搅动数十下,抽出木杖。厂长大喊一声成了,拿着两个杯子上去舀酒,跟前的人也都开始欢呼,一下点爆了几十里的人群,人们纷纷跳入湖中尝酒。厂长舀了两杯,一杯给了省长,一杯自己留着,两人轻轻碰杯,一口喝下,两秒钟后又同时喷出。厂长问马路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马路一惊,抢过来喝了一口,发现果然还是水,转身跳入湖中,用力搅动,这次一连搅了十几分钟。王匡林在岸边圆场,说青海湖这么大,当然需要多费些功夫。

在沈阳军区炮兵基地,随着司令员一声令下,几十门大炮瞄准远处的一排木屋,齐鸣发炮,严旧双手向前,使劲往后一拉,轰,轰,轰,轰,轰,一排木屋被炸得片甲不留。几个首长怒视如刀,严旧目不敢接。

张宝成站在507所会客大厅,单手攥拳,指向药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手里还是空无一物,头上开始冒冷汗。

马路再次收杖,自己先蹲下用手舀着喝了一口,还是没味儿。王匡林看见了马路的表情,知道不妙。马路上岸说有点渴了,王匡林递上了一杯水,马路使劲晃了几下,一口喝下,心跳加速。王匡林接过水杯,尝了一口。身边所有人都死盯着他俩,王匡林看见省长已经悄悄叫了一个人来跟前,耳语了几句,王匡林突然大喊一声:水里有毒。跟前的几个正在尝水的人赶紧扔掉水杯,炸锅跟着大叫,远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这边出现骚乱,就也跟着往回撤,顷刻便踩得尘土飞扬。王匡林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马路,只好自己先趁乱逃走。

严旧悄悄发功想移动桌上放着的一根铅笔,发现怎么使劲儿都纹丝不动,于是开始认怂,说今天手潮,改日再试。其中一个首长怒斥道:“上次救火时就觉得你是骗子,分明是战士们扑灭了大火,竟被你揽了功。今天你又想蒙混过关,卫兵,拿下。”几个卫兵上来就把严旧按住。

张宝成说自己这几天有点感冒,要求换个表演,使剪碎的名片复原,在座领导表示可以,工作人员将一张名片减成无数碎片,递给张宝成,张宝成双手合十,将碎片按住,轻轻晃动,一直不开,按了许久。一位领导等烦了,让张宝成开手,几个领导一齐附应,张宝成没办法,双手一开,碎片飘落一地,众人无语,张宝成趁着沉默说自己肠胃不适,要去上个厕所,回来再变。没等别人说话,张宝成已经窜出了房间,逃离了507所。

5

王匡林在路上拦了辆车,给了一百块让赶紧走,一口气跑了三个小时,他一路上用大哥大给马路打了几十个电话都因为信号不好没打通。天黑以后,他找了一个招待所住下,饿了一天买了个面包正要吃,马路打来了电话。

“在哪儿呢?”马路有气无力地问。

“哥哥,我给您打了一天电话都没打通。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哥哥您在哪儿呢。”王匡林带着点委屈说。

“我在火车上。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跟你说个事儿,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也该让你知道,说完以后咱俩就不要再联系了,这个电话我也不会再用了,你也不要找我。”

“别呀,哥哥,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

“你以前问我为什么会天生绝技,我没说,现在我就告诉你,木卫六听说过么?”

“有点印象,是不是混五道口的,我记得那儿是有个姓木的挺横,木卫六,在家里行六是吧?”

“有印象个屁。木卫六不是人名,是我们的星球,是木星的一颗卫星,就像你们的星球叫地球,其实我们自己管我们的星球叫冰原球,我们那儿都是冰,木卫六是你们给我们星球起的名字。”

“啊,哥哥,您可别这么逗我了。今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好好听着,别打断我。我们那儿的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拥有一项或多项绝技,有人擅长做饭治病,有人擅长写诗唱歌,还有一部分人擅长各种怪力乱神之技。拥有绝技最多的人就是首领,保护我们平安生活。我们的能量之源是冰层下的冰核,相当于你们的地核,它穿越浩渺的宇宙赋予我们能量。”

“哥哥,您这是说的哪出戏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

“听不懂就好好记着,等以后能听懂了再好好琢磨,别再打断我。后来我们的星球气温不断升高,冰层逐渐融化,我们的栖身之所也陷入危险,当时我们的老首领判断我们的星球很快就不行了,因为地球的大气构成和我们的极为相似,温度也比较适宜,最重要的是人种外貌也差不多,所以我们的老首领决定送我们来地球,他释放全部功力,每天不间断地将我们的人超远程瞬间移动到地球,移动到地广人稀的中国西藏,一次二十个人,送到第二十几次的时候,我们的星球居住地支撑不住突然融塌,剩下的所有人都死了,我是最后一批走的,我亲眼看着老首领被压在冰下,用最后一点儿力气送我们出来。张宝成就是老首领的儿子,有威望,也拥有最多技能。所以到了西藏后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的老大,他知道生命来之不易,所以就想让大家躲在西藏平安生活,刚去的头几个月,我们躲在深山里集中学习了你们的语言和你们的文化。后来因为目标太大,所以分队分散到西藏各地居住。他坚信暴露技能就会引来关注,关注就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所以他杀尽了所有暴露技能的人。后来他杀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在西藏实在呆不成了,大家就从西藏分别,各奔东西。”

“那哥哥,为什么今天绝技不灵了?以前可从没有过啊。”王匡林这会儿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听起来比女娲补天还要玄奇的故事。

“我一开始也搞不明白,就在刚才,我在火车上听到了广播,今天有天文奇观三星一线,地球、太阳、木星连成了一条线,我听老首领说过,如果出现三星一线,中间隔着超级能量源太阳,冰核的能量发散就会被太阳阻断,我们在别的星球就接收不到能量了,一但中断,再续就难了,什么时候能恢复谁也不知道,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年,也许永远都恢复不了。”

“哥哥,那你坐火车要去哪儿啊?我去找你。”

“不要来找我,话我都说完了,兄弟保重,后会有期。”说完这句,马路拉开过道窗户,把大哥大迎风扔了出去。王匡林在电话那头喊死喊活也再没回应。

自那以后,马路便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严旧过了不久就被放了出来,出来以后就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说在美国见过他,还有人说在加拿大见过他。

张宝成低调避世过了两年,一九九零年,美籍华人袁志道听说张宝成有把烟灰缸变进别人肚子里的功能,就把张宝成请到钓鱼台国宾馆表演,自愿以身受试,结果张宝成再次失败,大出洋相。后鲜有消息。

一九九四年,中央下达了《关于加强科学普及工作的若干意见》,点明要破除气功伪科学,社会各界激烈讨伐,轰轰烈烈横贯中国现代史十几年的气功时代落下大幕。

同年,市场上突然冒出一种叫三株口服液的保健品,号称可以保健养生,百病不侵,一时间火遍全国,无人不喝。最匪夷所思的是,一个新冒出的山东小厂竟有惊人产能,畅供全国,从不断货。站在药店对面的王匡林,看着一大车刚到的三株口服液正在卸货,排队的人们直接冲上车去抢购,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马东,青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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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玮玮夏天的清晨,街上只有早班公共电车路过时发出的吱吱扭扭的声音。所有清真寺的阿訇都在唤醒塔上做晨礼,唱经的声音通过唤醒塔上的扩音器,像一个忽远忽近的长音,在城市上空飘荡。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因这唱经的声音变得肃然,天边的朝阳正缓缓的经过兰州。街上有很多店铺,大部分房门紧闭,回族饭馆却都已经开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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