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人生
作者/夏果
1
我有写备忘录的习惯。
“微微旅行前放出豪言说回来必见腰线。一个月后归来,腰线还没出现,我们先看到她发了朋友圈:‘才昨天穿的裤子,今天就提不上了。’”
“枫枫小姐有个生活定律:丢的手机,必是刚买过的最新款,今天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大刘钱包里来回倒换着两个女人的照片,黄晨和雷曼。今天带正室黄晨和我们吃饭,见面脱口而出,大家好这是黄曼。”
……
2
雷子在我的备忘录里其实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他家贴满电影海报。是真的贴了个满。从墙壁到床头,再到天花板,黑泽明、希区柯克、费里尼、小津安二郎……书桌上、架子上、地板上散落着各种厚厚薄薄的书,也有帽子和短裤。窗台上矿泉水瓶子里插了支掐枝魔鬼藤,水都烟黄色了,叶条儿倒袅娜。跟我想的不一样,我站在门口茫然失措,雷子坐在床沿上拿半支烟,说你要没事就不用进来了。
我是朋友里,唯一一个,去过雷子家的人。不过连门儿也没进就是了。
我认识雷子,是三年前在一个图书馆三楼的小剧场,我们共同的朋友带我去的。那场戏讲的是护士爱上临终的病人,探讨人的交互和生命的主题。雷子演的是里面单恋护士的警察,不起眼的小角色。可能是演警察多了,得了雷子这个外号。
雷子和他的角色一样不起眼,导演在谢幕介绍演员时,雷子总在名单末尾。也从没人给他献花。但我记得那场戏里他有句台词,他望着护士和病人远走的背影说:“曾经我痴迷孤独却害怕黑暗,不住回头望。直到爱上了你,只想探入你的黑暗潭底。”
真正和雷子熟络起来,是雷子演出后我们去ktv。一开始雷子一直不说话,后来大家喝得差不多了,雷子酒瓶一推,自顾自点了首王杰的《海海人生》唱起来:“人讲这心情,罕罕,罕罕卡快活。不通太阴沉,想着会惊。”我问雷子你唱的什么意思?他说:“嘿!闽南语咯,张国荣的词儿!‘别人说心情这种东西,普普通通会比较快活!不可以太阴沉哦,想到会怕怕的’。”明明唱得很叹息,雷子说出来却云淡风轻。我说那你觉得你心情普通么?雷子忽然闭起眼倒在沙发上,头仰靠着:“我不跟你聊这话题,有一天你把自己看破,日子过着就明白了。”
3
雷子长得不赖,确切说是很帅,戏也演得入神,但始终是小配的角色。直到今天,我坚持认为他在小剧场谋不到最好的角色是剧团团长嫉妒他的美色。不过美色也好,嫉妒也好,有一类人就是优秀到顶但始终不咸不淡的,像潭底的雨花石。
雷子平时不爱言语,在圈子里数他最悄没声儿,倒是有个交往的姑娘,时不时吃饭喝酒会带出来,手搭在那姑娘椅子背上也像模像样。不过背着她跟人介绍的时候,雷子说,“小青,我的肉体情人”。
我下意识地说,嘿噗,雷子,你的灵魂伴侣不是小白吧?
小青不是高圆圆那样的大眼美女,但肤白胸大媚眼如丝格外有种吸引人的气质。后来熟了,知道小青是雷子的邻居,两年前搬到那小区时生活全无能,不会用洗衣机,不会用煤气,灯泡坏了也不知道怎么弄,马桶堵了蹭了好几天楼下麦当劳的厕所。不管几点,每次遇到麻烦小青都去敲雷子的门,雷子骂声“操”但还是每叫必到。这么着,两人慢慢就鬼混在一起。小青是漂着的不入流小演员。说起来他们俩也算同行,不过配在一起总缺点意思。
有一天,我们打趣问雷子,“你睡了人家黄花儿大闺女,怎么着也得给人爹娘个交代吧?”雷子细长的眼睛盯着桌子,灭了手里的烟屁,说:“瞎,老子还黄花大处男,谁给我爹妈交代?”然后咧嘴笑了。
就那天晚上,大伙儿坐在天桥上喝啤酒,雷子刚好挨我边儿。昏黄路灯底下,雷子瘦长的手臂扬了扬,他说:“你读过博尔赫斯吗?”然后又自顾自地说:“博尔赫斯写过一个叫阿雷东多的人,他和谁都不算熟,但是个乖孩子。有一天,他告诉伙伴们说要离开一个时期,开始了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幽禁生活,出来后,他杀了总统。”
4
雷子忽然在圈子里消失了。小剧场再没去,手机关机,好长时间杳无音讯。我去他住的地方砸门,来开门的是年轻小两口,一脸茫然地说三个月前刚租这儿的房子。以前房客?没听说过。我说那隔壁呢?隔壁年轻姑娘呢?就,下巴尖尖桃花眼那个?女主人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啪”的一声摔上门。
雷子就这么蒸发了。大家也不再找他,烤串儿啤酒局里,无非是少把椅子,很快所有人都习惯了。图书馆小剧场的人气越来越高,团长找了个比雷子更像警察更普通的男人来演他的角色,那男人在戏里插科打诨抖俩黄色包袱,前排观众席上的姑娘也笑得花枝乱颤。但再也没有那句“只想探入你的黑暗潭底”。
5
天渐凉,一个晚上我在家写稿子,手机突然震天价响起来。我从纸上的情节里抬起眼,一头懵,没好气。我说:“谁啊?喂?喂?”喊了三声后,雷子在那头犹犹豫豫地说:“我。”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来由身上打了个激灵,连忙问他在哪儿,发生什么了,雷子吞吞吐吐像坏线的手机信号,“借我点儿钱。”
我去楼下取了钱就送了过去。远远地看见雷子站在东四胡同儿的路灯下,秋天的夜已经有些发冷,雷子还穿着夏天见面时那件短袖衬衫,八九个口袋的滑板裤,胡子拉碴,瘦得不成人形。他看见我,眼皮抬了下又黯下去。我问他吃饭了么?雷子嗫嚅什么我完全听不见。他嘴唇裂出青色、紫色的斑。
在小面馆,雷子对着刚端上来的面放声大哭。我俩谁也没动筷子,哭够了,雷子点了支烟夹在发黄的中指上,跟我讲过去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五月那会儿,小青接了个清宫戏小角色的面试,到最后了,导演要二选一。雷子陪着小青去面试,从中影厂出来时被一个胳膊上刺龙的男人拦住。纹身男人说他是另一个小演员的相好。他横在路中,死盯着小青说,今天只能是有她没你。
我大概猜到七八分,我说你打他了?
雷子搔搔头发,说本来没有,只是吵了两句。后来那男的开始上手,从包里拿出水果刀朝小青的脸就划。当时没能忍,就冲动了。我也不知道刀子怎么到我手里。当时火攻上头,就朝着那人肚子扎了下去,一刀又一刀,也分不清刀子究竟扎进了哪里,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被渲染成了血红色,喉咙里甚至吞进了咸腥的血水味儿,小青呼叫着过来拉我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动了。血从肚子那“咕嘟咕嘟”往外冒。后来地板越来越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拉起小青就往外跑,疯子一样只管跑。天黑后,我们在城外的一个烂尾楼里找了个睡觉的地方。
那几天真是黑暗。小青一直哭,一直哭。第一天,没警察来;第二天,还是没来警察;到第三天,小青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她面试那部戏的导演。导演说小青,你通过面试了,这角色还想演吗?小青拿着电话尖叫,说我想,我想!导演说,那你来哪哪儿找我。小青眼睛里冒绿光,挂了电话就摇着我胳膊,说求你了,我得去。我说那警察找来呢?小青抬头看着我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后来呢?
雷子弹了弹烧得很长的烟灰,长吸了一口,说小青去演了。她跟导演睡了,也没再跟我联系。当时扎的那男人没死,在医院里躺着。真他妈邪了,刀刀见血刀刀避开要害,没致命。他的妞也跟他分手了,他没告我,但让我赔钱治病,很大一笔数。
我愣了半天没说话,我们俩默默坐着,小面馆的老板穿着跨栏背心在门口听京剧,呜呜咽咽的。隔了很久,我问他,这几千块钱,够吗?他看了我一眼,说我就交完住院费,求个心安。往后,没往后了。只是欠你了。
那晚北京的夜格外凉,一点都不像初秋的天。
6
我问雷子,你后悔吗?雷子说平安压根他妈不是我的归处。我说那你爱小青吗?他怔住,烟屁烧到头,烫了肉才回过神来。他声音小得听不见,说她没嫌弃过我。然后又忽然甩甩头发,“嗨”了一声,嘴角向下撇,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我以为有一天雷子会去杀个总统什么的,要不然也是路见不平那种,行事戴着大义的帽子,我以为他是那样一种青年。但雷子赔的,却是个不上道的小人物。
后来再没听谁提起过他。
有回朋友们去东来顺吃火锅,席间大家比赛说冷笑话。有个人说,“听我这个听我这个,雷子被雷子抓了,冷不冷,哈哈哈。”桌上气氛突然凝固住。那是从雷子消失到后来的后来,唯一一次有人说起雷子。
这个世上,没什么人关心你的美丽与哀愁,也没什么人计较你的过去和现在。我以为雷子在舞台上会声名大噪,或者写一本电影史的书,要么无才无德,跟美丽的小青姑娘结个婚什么的。故事总是超越我的想象力,而世情的冷淡更是让人措手不及。很久以后,我也快想不起这个人,不知道他在哪个城市或者乡村,还看不看电影,演不演戏。
7
不等梧桐叶落,十月的北京下起鹅毛大雪。
有天晚上我梦见雷子站在卧室门口,抽着烟斜斜眼跟我笑笑说,我忽然想让你进来看看了,来吧。房间里墙壁雪白,像是刚粉刷过的透亮。桌子柜子都立得规矩,窗台上像模像样的多了盆魔鬼藤,那股子健康和茂盛豪不羞涩,被潇洒地植进土里。
8
梦醒之前我听见雷子又给我唱起《海海人生》,闽南语怎么那么美,唱得沉醉又绝望。“人讲这人生,海海,海海路好行。不通回头望,望着会茫……”我生生地被这场记忆,唱醉了。
夏果,青年写作者。@春妞夏果儿
vol.569 靠近你,温暖我
下——书——网
作者/刘同
第一次听《say you say me》是十七岁夏天,听望子在比赛中唱的。
整篇歌词听不懂几个字,仅能听懂的say you say me ,翻译过来是“说你说我”,像死了《人山人海》(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的翻译。望子看我那么投入地摇摆,微笑着朝我做了一个手势,下台后她问我:“是不是觉得人生知己难寻?”
我不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思,但以我的高情商,我很自然地点点头,并带着一丝忧虑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回答:“一望无际,感觉星星点点布满生命,其实每颗星与星之间距离却那么的遥远。”
望子看着我,愣了半天,回过神,特别激动地说:“你是第一个听完这首歌能说出这些感慨的人,你能帮我写一首词吗?你一定能成为一名特别好的写词人,我一定会好好唱的,快快快,答应我!!!”
台上分数已经出来,望子作为选手要候场,她特别诚恳地等着我点头,没有道理拒绝一名未来歌手的请求,于是我点点头,望子尖叫一声跑去候场。所有人望向我们这边,我心里还在翻江倒海,我究竟说错什么了?
望子拿了比赛的冠军,她在舞台上说:“音乐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玩意,今天最重要的事不是拿了冠军,而是通过对音乐的解读,我与一位朋友的距离更近了。我希望未来我们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同学戳戳我:“你不是完全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吗?”
我很淡定,“是啊。”
“那望子为什么说你能解读出那么多感受?”
“你傻啊?!音乐指的是旋律,以及歌手所表达的情绪。如果一首歌曲,不看词就能猜出其中的意思,那就是音乐的成功。”我自己真的就这么相信了。
回去查了才知道,这是某部不太知名的电影中一首很知名的主题曲。电影是说一名芭蕾舞男演员和一位美国黑人踢踏舞演员策划出逃时结下的友谊。say you say me 倒也不是“说你说我”大家没事背后扯闲篇的意思,而是“说出你自己,说出我自己”,望子所说的“人生知己难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人与人交往,需要用尽可能准确的语言去表达出一个完整的自己,才会被人理解,靠近,而后,温暖彼此吧。
望子不是一个喜欢上课的女同学。她就读于美术学院,却想做歌手。她说做歌手比做画家牛逼多了,好歌手唱完观众立刻就能反馈感受,大画家画完,好多都是死了之后大家才起立鼓掌。
望子说:“我等不了那么久啊,搞不好哪天我就被喜欢我我又喜欢他的男青年带回家,然后其他男青年看不惯,过来挑事,我本想当个和事佬劝劝架,一个一个给他们发号,让他们排队跟我谈恋爱,却不小心被飞来的啤酒瓶砸中脑袋,失血过多,本来大家都想带个姑娘回家睡觉,突然变成要送一个姑娘去医院包扎,兴头被扫得一干二净,最后我自己走路到医院,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了医院,怎么办?”
我觉得望子不做画家,不做歌手,做作家也挺好的。
望子总觉得生命苦短,就该尽兴。嘴里总叨叨着哪个乐队的哪个主唱特别帅,真想和对方谈恋爱。我说你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美术功底专业前几,唱歌又小有名气,你不能太主动,你只能等那些主唱过来表白才行,不然太吃亏啦。
“难道这样,我就不吃亏了?”她问我。
我说大概吧。她居然陷入了沉思,十几分钟没有说话,然后说“不行不行”。
我问:“怎么啦?”
她说:“女孩还是要主动,像条汉子。就算男朋友换了很多,别人顶多说我清高,居无定所,谁也降伏不了我。如果我总等着别人来上手,别人铁定会说望子那个女孩真是太容易得手了,不出一个月我就变公共汽车了。”
主动,还真是能化劣势为优势的法宝啊。
说归说,哪怕说到口干舌燥了,望子身边也没出现什么男人,倒是很多姑娘觉得望子美极了,天天出钱买酒送花,想整天粘着她。望子很烦,却又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她很焦虑:“虽然席慕容说一个人真正的魅力不仅仅吸引的是异性,可是异性缘没有,同性朋友一大堆,也不是什么好事呀。我是不是控制力太差了,还是魅力比想象中强太多,一个人总被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或事围绕着,我这辈子就作茧自缚完蛋了啊。”
后来只要有帅主唱的乐队演出,望子就会带着一群姑娘去捧场,她望着台上,姑娘们望着她,她说:“台上的,你帅爆了。”姑娘们就干杯说:“你是我们的!”没过两个星期,就有人传说望子是妈妈桑,每天带着一群小姐打着爱音乐的幌子其实在做鸡。
“他们也不看看老娘的样子,老娘难道就像妈妈桑吗?!老娘凭什么不能像鸡啊?!他们瞎了眼吗?!同?!你说我像吗?!”
“像什么?!”一群朋友诚惶诚恐。
“鸡啊?”
“像像像,尤其是像那种被客人不经意点了一次之后,事后哭着求着要收你做干女儿,然后希望你别再出来接客,只跟他一个人,未来他觉得再和你发生亲密关系就是在玷污你们之间的情感,然后愿意给你出钱读研出国深造的那种鸡。”
望子很开心,大笑两声,干杯!一饮而尽。
然后大家又会陷入沉思,唉,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个对我们那么好的人呢?
写歌词的事情望子念念不忘,她总会在陌生与半陌生的人面前夸赞我,说我是天生的词人,如果生活在古代的话,艳名定会大震江南横扫长安,没准我们的高考语文里还会问为啥当时这个作者要表达某某意思呢。一开始我很紧张,总是说哪有哪有,后来我发现因为望子一直没找到给歌词谱曲的,所以也没有人能看到我的词,所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地接受了望子的赞美。
望子喜欢唱英文歌,尤其是老电影的主题曲。她说:其实画家,歌手,与作家很像,就是脑子里必须要有丰富的画面感去支撑。一部电影就是一个时代,一种人生,每唱一次主题曲,就像自己经历了某种生离死别,唱也唱得极致,哭也哭得尽兴。
《careless whisper》《when a man loves a woman》《hero》是她最爱唱的三首歌,她问我怎样。我已经学会不在歌词中做文章,也学会认真地听她的演唱,我说虽然我很喜欢你唱这些歌的样子,但我不喜欢你总把自己放在一个浓雾笼罩的情绪中,悲伤也是一种毒品,久了就无法自拔。
她的眼神满是睥睨,那是她思考的样子。我补了一句:没人喜欢一只每天自怜自艾的鸡,你到底想不想遇到一个想要帮你改变人生的人?
她立刻哈哈大笑两声,干杯干杯,一饮而尽。
因为找工作的压力,所以我开始利用多数的空余时间去实习,晚上下班累得半死,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材料。几次望子约我喝酒我都错过,她调侃我再这么干下去才华就油尽灯枯,小心变成植物人。我说即便自己干到油尽灯枯,也比等被人发掘强,在时间的风暴中,熬成了化石,就只能用来展览了。她在电话那头呵呵呵笑,然后说:好好干,姐相信你可以的。
后来见面的机会甚少,多数交流都是通过电话进行。扯扯淡,斗斗嘴,她知道了我正在努力写第一本小说,我知道了她依然是一个人跑酒吧的场子。但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生活的细节,我们极力呈现给对方的感觉是:嗯,很累,但是我还扛得住。
有时,我会发现我们都在变,望子和我都变得不再开生活的玩笑。有时又觉得我们也都没变,我们仍是特别努力在生活,希望自己的纯度能够高一些再高一些。
听说她在电视台举办的歌手大赛获奖了,我都会在凌晨打电话过去祝贺,她接不到,我就补条短信。听说我顺利找到工作了,她也会专程打电话过来恭喜,说我是她的榜样,值得她学习。如果电话那头的人不是望子,我肯定被这种客套恶心坏了,因为是她,所以我觉得她说的全是真心话,如果不认真继续,怎么对得起她对我那些没完没了的褒奖。
印象中,我们发过的最后一条短信,大概是她说她想停学到处去走走,征求我的意见。说是征求,不过是想获得我的支持,以我那么高的情商怎会阻止她,我在短信里说:真羡慕你能够对自己的人生如此的宽宏,我极其羡慕,却根本做不到。但是你唯一要注意的是,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有困难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也帮不到什么忙,最起码你死之前,还会知道远方有人心里有个你。
她回:再见!!
两个并列的惊叹号,就像我和她。我们都是主动型的人格,站在那里,只要有人善意温暖地望向我们,我们的心就自然会靠了过去,没有任何芥蒂和防备。只不过这样的人,对自己也决绝。我似乎能想象到,她在手机里输入“再见”,加了一个惊叹号之后,停顿了一秒,又加了一个惊叹号。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还是说她已经知道,这一次的外出并无计划,只是潜入时间的河流,置身事外的投入,哪一站都可以是落脚点。
之后,果真没了联系。
我临近毕业,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偶尔给她发短信也没有回过,她的博客也停止了更新,我曾想给她拨电话,却又忍住,原因不得而知,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进入她生命的河流,惊溅一身水花。
后面几年,我听到很多传闻。比如:她在旅途中遭遇了车祸,然后被当地人救起,于是她就在当地结婚生子与所有人断了联系。比如:她身患重病,所以停学,趁生命最后的时光四处看看,最后惨死异乡旅馆。以嫁人或离世结束传闻,我都能接受,望子每天嗤之以鼻的事件若真的发生,她应该也是自嘲着接纳吧。最离谱的传闻是她在四处游荡中染上吸毒恶习,被人看见过着最原始的群居糜烂生活,无法自拔,迷失在人生的汪洋里。
我受不了关于她的那么多传说,终于决定拨她的电话。
停机。
这些年,我总是会很认真地想起望子这个人。
她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糟糕,因为她小时候经历的事情都太糟糕,故不表。她说把事情想得糟糕一点挺好,比如每次都觉得自己会死掉的吧,但却没死,就能捂着胸口对自己说:好险好险,命真的好。
望子是一个根扎在阴暗面里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探出头接纳最温煦的日光,我不相信周围对她的种种传说。
早几年,我曾把自己私人博客里的所有留言看了个遍,有一些只有ip地址没有姓名的留言让人记忆深刻。
留言说:无论远远或近近地观察你,总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暖意让人觉得开心。我很好,希望你也很好。
留言说:时间其实不是河流,冲不走任何人,时间是刀,能雕刻出任何人。我们没有成为我们曾以为的,我们成为了我们能以为的。
留言还会说:越走进陌生的环境,越想念过去的回忆。你说一个人不能自拔,不是不想自拔,而是无法自拔。无法自拔,不如不自拔。活得纯粹,无论种种。
等等等等。
我觉得留言的人里一定有望子,哪里还会有人能那么准确地还原那段对未来恐慌又恣意插科打诨的日子。
我一直在期待,某天突然有歌手或者画家突然惊艳四座,我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望子。她依然站在台上,向18岁的我招手,她应该会说:那么多年,我一直在和一群小姑娘小伙子们熬,其实做歌手也不如做画家好,画家起码一生清净,歌手比的就是折腾的体力,横死半路也是命。我都快成运动员啦!
有时想起望子的时候,我会哑然失笑。也会去听《say you say me》这首歌。哪怕过了将近十年,我的英文水平依然没有长进,我看着中文译词,想起当初我们的对话。
很多人的生活里都是一望无际,广袤无垠。感觉朋友如星星点点般布满生命的天幕,其实每颗星与星之间距离却那么的遥远。
虽然距离遥远,但有的朋友却像恒星,在你生命中每一个能仰头看到日子,远远散发着光和热,让你心生暖意。
say it together, naturally 大家一起来自然地说出来
as we go down life's lonesome highway 我们现在走在人生寂寞的高速路上
seems the hardest thing to do 似乎在这孤独的生命旅程中
is to find a friend or two 最难的就是找到一两个知己
their helping hand — someone who understands 他们理解你并向你伸出援助之手
and when you feel you've lost your way 当你感到空虚和迷茫时
you've got someone there to say 他们会在那里对你说
i'll show you oo, oo, oo 我给你指引
say you, say me 说出你自己,说出我自己
say it for always 应该永远是这样
that's the way it should be 本来就该是这样
选自刘同新作《谁的青春不迷茫2:你的孤独,虽败犹荣》 ,近期上市。
刘同,传媒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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