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可曾吹过我
作者/丁丁张
丁晓柔离开家之前恨恨地看了一眼室友林美丽,她正睡得喋喋不休。丁晓柔走上前去,拿起茶几上林美丽吃剩的方便面,眼也不眨地扣在林美丽身上。
酸菜汤流了一沙发,林美丽竟然没有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自从合租在一起,丁晓柔已经无数次在她的梦话声中醒来。她霸占客厅彻夜不睡,有时抓着头皮在阳台上为给杂志画插图寻找灵感,饿了就吃方便面,让本来不大的屋里全是酸菜味儿或者红烧牛肉味儿,反正就是特别味儿;或者也在下午起床后蓬头垢面艺术家似的……在那儿抠脚,这个时候恰恰是丁晓柔下班了刚回来,满室都是林美丽的早晨味儿。
早晨味儿就是屁味儿、二氧化碳味儿和打嗝味儿。
所以说,让丁晓柔相信漫画家是个美好职业,那真不如杀了她。
丁晓柔和林美丽曾经画好了三八线,也相安无事住了两个月,直到有一天丁晓柔好人病发作,说一起住可以放松一点,林美丽的世界立刻攻了进来,包括长时间占用客厅或者卫生间。林美丽就像没有记忆的大母猫,在她卧室之外的任何地方制造凌乱和垃圾,乳罩内裤什么的,都往沙发上丢,关键是,还都那么大。
这世界真是够了。丁晓柔昨天晚上在自己房间哭了大半夜,后来实在顶不住还是睡着了。丁晓柔觉得不好意思,再次深信自己心够大,男朋友和自己微信分手这种事儿她都能不哭不闹不追究,她回了个“好吧”,都没来得及悲从中来,那状态像一个早就预料到被通知下岗的中年妇女终于得到了通知,反倒踏实起来。
然后她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她妈正在看电视剧吧,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母女俩寒暄了一下,她妈突然说,你没事儿我就先挂了,闺女。
丁晓柔放下电话突然掉下泪来。手机里半条新微信都没有,连微博都刷不出来,被世界遗弃的感觉更加明显。她,28岁,北京的外来务工人员,做杂志编辑,长得一般,中等偏上吧,每个人都认为自己长得中等偏上。谈着一个做手机病毒软件的屌丝男朋友,哦,是在昨夜之前。现在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有几个好朋友,但现在看来,似乎都不好意思打电话过去诉苦,算了。
之前她睡得正熟的时候,闹钟叫醒了她。本想赖会儿床,又被林美丽喋喋不休的梦话骚扰。和这个室友住在一起快一年了,当年是指望能有个昼夜作息差异的好处,后来发现全然想错了,林美丽日夜盘踞在家里,大部分时候没活儿,小部分时候有活儿,又……都可以在家完成。
扣完面,丁晓柔觉得大仇已报,精神抖擞地准备出门报复社会。她心扑通乱跳,又暗自兴奋,觉得当个坏人也不过如此。她今天要当一天的坏人,好人她当腻了,每天当着林美丽的老妈子,嘴上还得说,都一块住着互相照顾吧。
她这样的老好人,今天终于发作。她不忍了。
走下楼她发现春天来了。小区的物业应该是个色盲机构,各种梅树、丁香被种得五彩斑斓,必须穿还珠格格的衣服才能压得住。
那个每天盯着她看的保安继续盯着她看,冬天带着清鼻涕盯着看,夏天就带着一胳膊蚊子包盯着看,有时候还配合着咽一口唾沫。他应该是和她一样可怜,也离乡背井来北京讨生活,但他更惨一些,因为他还要为丁晓柔站岗。
丁晓柔走过去之后突然回转身来,她穿着高跟鞋“嘎嘎嘎”地走到小保安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咽了一口唾沫,视线立刻下移,又发现投到了丁晓柔的胸上,连忙再往下,到了裆部,就更窘,只好低着头,像突然脖子折了。
画面是折了脖子的保安刘挚友,面对着腆着胸站在面前的丁晓柔。丁晓柔内心也在打鼓,但还是憋足了劲说:你要不要加我的微信?
刘挚友从兜里抠手机,国产大屏,双卡双待,颤颤巍巍地找微信,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丁晓柔亮着二维码迎风而站,立刻又脖子折了一样低下头去。丁晓柔一把拽过他的手机扫了一下,然后把手机还给他,转身走了。
手机上多了一个新联系人,名字叫做“苹果咬出半条虫”。
丁晓柔寻思了一下,另外半条虫大概已经被吃进嘴里。点了“添加”看了看刘挚友拍的小区里的各种花后,吐了一口气走向地铁。
丁晓柔立志逮谁踩谁,最好能碰到个脾气暴的吵一架,但机会真的太少了,大家急匆匆的似乎对她的恶意都不屑发现。她丧心病狂地想,今天就不去上班了吧,朝九晚五的日子真是过腻了,于是就坐在地铁站台旁的凳子上左顾右盼。又想着是不是要举着个韭菜馅儿包子冲进去,吃完之后,到站之前,再暗暗使劲儿放一个屁。
穷极丁晓柔的前半生,她能想到的恶意不过如此。上小学的时候她试图给一个常欺负她的男同学凳子上放图钉,结果由于过于紧张放错了位子,扎伤了自己最爱的体育委员。体育委员捂着蛋哭着去了医务室,三天都没出来喊课间操。她卑微的暗恋也因此消失在体育委员的一声尖叫和后边的各种抓狂里。
到高中毕业她一直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个性,缺乏创意,胸部慢慢变大但没也那么大,成绩一般,话题欠奉,只有一个人追她,她就答应了。对方戴着大眼镜,每次接吻都把她鼻梁硌得生疼,有天对方爸妈不在家她过去玩儿,看毛片,对方过来摸她,她觉得对方手好凉,起身就跑了。
这严重伤害了对方,对方跟她分手,她也答应了。
做一个普通人,真是一件令人厌倦的事,丁晓柔靠着座椅对着站台发呆,觉得地铁带过来的风像把自己的内心刮走了,天气越来越暖,世界上各种忙碌的人,走来走去,没有名字。
丁晓柔坐在这里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初夜发生在大学二年级。这次伸手进来的他应该是个富二代吧,反正他经常不来上课,偶尔出现,一幅很嘚瑟的样子。那天大家开运动会,班上的大长腿跑赢了,就一起喝酒庆祝。她坐在富二代边上毫无存在感。后来玩游戏富二代输了要吻左边或者右边的人,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然后他……选择了右边的男孩儿。大家起哄大笑,啤酒瓶子被推倒了“乒乓”作响,她也大笑,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然后大家喝多了,她拍拍屁股准备走,被一只手拉住了说,我送你。
然后他们去了一个酒店,他大喇喇地摔下身份证,她在身后战战兢兢浑身冰凉,他抱着她进了屋关了灯,一切就那么发生。
第二天她醒了准备回宿舍,对方睡在那里翻了一个身,说,嗯,就这样吧。
她也没有再想拥有过他。
一个普通人,最不缺的就是自我认定精神。他一定是喝多了。人生大多,得到之后,即刻失去想象,有些又,不如不见。
毕业那天,大家泪雨滂沱,富二代又喝多了,大唱“我的未来不是梦”。后来听说娶了个可富可富的女的。再后来,听也没听说了。
大多数人回忆起丁晓柔,想必也觉得都快把她忘了。她存在的样子像不存在一样,面目模糊。她上课打盹都幅度微小。
丁晓柔坐在那里打了一个盹儿,微信的声音叫醒了她,是刘挚友发来的一声“你好”。
她没有回,觉得自己也无处可去,就站起来挤着地铁上班去了。
到了公司,恢复平淡笑容,做坏人的计划,还是无疾而终了。她发邮件的时候走了一下神儿,突然想起扣在沙发上的那碗面,觉得晚上,应该回去洗沙发。
丁丁张,媒体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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