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与爱
作者/姜尤硕
在“不拼命,就完蛋”的惯性思维下,“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延迟崩溃的到来,良性的亲密关系,会成为这过程中的助力。被奇怪的市场规则驱逐的人们,能身心健康地活着,就是胜利。
1
“嗳,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地球就是监狱,死后飞出的灵魂会被什么网给捉住,重新扔到地球上服刑?”说罢,杨霄月歪歪脑袋,用等待补充的眼神望向我。
从窗户缝隙钻入的晨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吹来早餐和春雨的味道。
适时公交车停站,前门登上两个说着方言的中年女人,大概要去参加什么团建活动。我看眼路牌,距离淮因路已过去三站了。
“地球监狱说?”我对霄月说,“我记得大体意思是人类是流放到地球的囚犯。”
“对啦,还有相当有说服力的理论依据呢。什么分娩困难啦,皮肤敏感啦,慢性病啦。嗯,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想象力。”
“倒也真有那种可能。”
“你知道吗?不管是来行刑还是旅游,至少有了答案,最怕的就是没有答案地活着嘛。”
我收回抛向窗外的视线,转而注视霄月的眼眸。她的瞳孔有着让人为之心动的魅力,眼睑处细而长的细线更是加深了这种感情。每当那细纹因微笑而与眼睑折在一起忽隐忽现时,便呈现出某种清泉流水的隐性之美。
“我从小时候就有个习惯,一旦有了想找什么答案的想法,就会拼命找下去。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到处搜刮人类来自哪里的假说,又是地球监狱,又是苏美尔文明,又是小灰人……”
“快成神棍了,杨神棍。”
“是啦!”她噗嗤一笑,问我有没有类似的想法。我说当然有,不过是很久以前了,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纪。那时候,甚至能用整个傍晚来观察一只昆虫,直到听到父母的喊叫,才肯回家吃饭。那时候感觉世界的每个部分都格外新奇,蕴藏着无数个秘密。
之后的时间,我便专心听霄月讲述关于阿努纳奇来地球掘金的传说。说阿努纳奇来自尼比鲁星球,都是巨人,寿命长达数十万年;他们来地球建立了城市和文明,目的是将地球的黄金带回尼比鲁,用于改善环境……
不得不承认,霄月在讲故事方面有相当不错的天赋,本就悦耳的音色再加以抑扬顿挫的语气,轻而易举就让听者代入情绪。
环顾整个公交车,似乎只有我们二人喋喋不休,好像在对其他乘客表演脱口秀。
不到十五分钟,报站器传出即将抵达三春园的声音,今日与霄月的相处也即将随列车到站而结束。我侧过身子,让霄月走出来。她提起布包,戴上蓝牙耳机,慢步走到后门前,按下黄色按铃,回头送来一个甜美的笑容。后门开启,她向我道了声拜拜,转身下车离开。
距离到达公司还有十分钟,我便扭头望向窗外,陷入漫无边际的思绪。
2
若不是霄月的存在,恐怕我会渐渐沦为一具空壳。然而,她在我生活中的占比也只是工作日清晨的二十分钟。想来实在不可思议,我竟然对一个每天只见面二十分钟、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的女孩耿耿于怀。
算下来,从与她搭话的第一天至今有七个月了,除去节假日,两人相处的时间竟然将近三千六百分钟,也就是六十个小时。不过,我们并非只有在公交车上见面。偶尔周五早上会提前约定晚上在某个商城的某个门口等待对方,一起吃个晚饭,或是去哪里散散步。
该称之为幽会吗?我不知道,甚至无法定义我们是怎样的关系。好在我们二人也不是万事必须给出定义的性格,虽说是以朋友相处,却又不乏亲密。说是情侣,又不至于到暧昧的程度。总而言之,我们彼此既有连贯性又有必然性,却没有存在性,没有把对方按某个确定的约束条件来处置。我们凭靠的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种关系虽然神秘而奇妙,却也相当脆薄。
打卡进入办公楼,我甩开脑袋里的霄月,把注意力放到今日的工作上。一想到七八件事情等待解决,三四个已完成的工作还需要修改,就不由得连连叹气,算是领教了秦人造长城是怎样的感受。不知为何,明明晚上睡满了八小时,脑袋还是从一大早就昏昏沉沉,如同装满了排不掉的污水,丢三落四、说东往西已是家常便饭。同事劝我去看看医生,但我很清楚,这并非吃药或催眠就能解决的。
此外,因为患过多种疾病,近几年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咳嗽、颈椎病、腰痛等种种问题接踵而来,很难想象身体正在酝酿怎样的重病。也许在二十年或十年后的某一天,我会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最后一病不起,在重症病房里艰难度日。
在这种几乎可以一眼望见尽头乃至说不定哪天就倒下的生活里,我的内心逐渐干瘪不堪:好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我的喉咙,因而所有话语都绵软不实;好像又有什么抽走了我的体力,因而所有行为都颓然无力。所有问题与病症最后无不指向一个问题——我所甘心承受重负是为了追求什么?
回想七个月前初次与霄月对话的那天,是我任职于这家公司的第六年——这六年的前后经过简直可以用一句话归纳:今天既是昨日的重复,也是明日的写照。很难说清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促使我上前搭话。用漂亮形容霄月绝不过分,但更多的,是给人以澄净清爽的感觉,炎热夏日瞥见她的笑容,就会从中获得某种滋润心灵的实感。在四十多天的同车观察中,我越加笃定她身上具备我所极度欠缺的什么,一如坏血症病人亟需刺梨和鲜枣,她能一定程度缓解我的病痛。
大概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说说话的朋友,我这样想着。我本就不是喜欢社交的性格,加之除工作以外没有任何途径与什么人相识,以致来到这座城市的六年间,我几乎没有一位可以称之为朋友的朋友。那些平常相处密切的同事,充其量只是同事,谈笑也好,聚餐也罢,仅仅是礼貌性的往来。
3
对于目前为止的人生,我有着类似的感受:闭目走了很远,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好像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然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既未接触过,也未体会过,一如略过的书页不知究竟写着怎样的文字。我曾认为霄月能填补我内心的空缺,却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带有自卑地认为,某种意义上而言我并不具备成为霄月恋人的能力,也因此我们的关系始终没能更进一步。
有那么几周时间,我都无法找回自身,无法找到所谓的“生活的意义”,如同一只被困在三维迷宫的孤立无援的蚂蚁。
等到初夏时节,面对成双结伴的人群,我依然彷徨于内心的空缺,不知该通过什么对抗生命的虚无和焦虑。于是,我决意用工作的忙碌当作替补。我想,无论如何,让自己忙到无暇乱想或许会好些。工作对我的意义,我曾多次想过,一是拿到薪酬维持生存,二是避免陷入虚无的深渊。
公交车上,我告诉霄月最近可能会很忙,说不定没法按照之前的时间乘公交车上班了。她问是不是公司要求的。我说不是,只是想多做点事。她问是想赚钱买什么吗。我说没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既不想买房子也没有结婚的打算,更不喜欢工作本身,唯一的理由只是想忙起来。
对话到此结束。下车前,霄月对我说要注意身体,转身离去。
此后的两周,我将所有注意力统统投入到工作,忘乎所以地工作。一天里,除了四个小时的睡眠和总共不到一小时的吃饭之外,我几乎都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数据和资料,又或是包揽下提供业绩提成的事务。由于压缩了休息时间,致使每天出门和回家都头顶月光、脚踩黑影。
同办公室的几位同事无不惊愕地问我怎么了,我也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说想多赚点儿钱。他们或许会认为我背负着债务急于偿还。事实完全没有。
起初一周还算撑得过去,困了就喝咖啡提神,累了就吃补充能量的食物,总能保持清醒。即便每天只睡四小时,只要周末睡个一整天,也总体恢复得过来。精神衰弱固然严重了一些,就连走在街上都俨如梦游般飘行,每走几步就有什么东西在砰砰叩击心脏。眼前的世界丧失了部分真实性,生活成为一场梦的特写。等再站在镜子面前,才发觉自己竟然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如同一个正在透支生命的借贷者。
期间有一天,我突然怀念起霄月,怀念她的笑容和声音,想再听她讲讲外星人。我暂且调回到先前的生活作息,按时下班,没有力气再做晚饭,回到公寓便闷头大睡。从晚上六点到翌日清晨七点,我睡了整整十一个小时,想必鼾声都要震天响了。
在半睡半醒之间徘徊了半小时,终于伴着曙光从被窝里爬出来,活像迎接着什么新生。我拉开冰箱门,拿出几块不知是否过期的面包和豆奶当作早餐吃下。旋即洗漱穿衣出门,等待八点十五分的公交车。
不出意料,在淮阴路站,霄月的身影出现在前门。见到是我,她捋起耳边的头发,坐到我身旁。她的笑容只维持了不到十秒钟。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变化,她带有责备的语气说我都累成什么样子了。我无奈地苦笑两声,不知如何作答。一路上,我哈欠连天,最基本的带动面部肌肉去微笑都相当困难。待霄月下车,我的大脑重又陷入混乱状态,甚至无法记起几分钟前我们聊过什么。
霄月再三叮嘱我注意休息,然而我非但没踩住刹车,反而加倍发动起引擎。
4
梦中是一个奔跑的男人,从学会跑步的那一刻,他就再未停止。如今他已六十二岁,朝目的地奔跑了近六十年,双腿已锻炼出连年轻健美选手都无可比拟的肌肉。报纸记者骑单车跟在男子后面,询问为何要不停地跑步。一串含糊不清的语言从男子的虬髯里传出来。记者没有听清,大声回问男子说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在跑。”男子说。
男子的声音吵醒了我。几乎与此同时,雨帘倾盆而下,扑打在窗户上的雨水犹如一层厚厚的油脂。打开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一点。整个办公室仅我一人。窗外的街道同样空无人影,唯有从地面反弹而上的迷蒙水汽。我揉揉浮肿的眼睛,把一次性纸杯当作烟灰缸,一连抽了三根烟。抽完烟,望着城市夜景,伴着功能饮料吃下半包饼干和三根香蕉。填饱肚子,恢复些许精力,我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毛孔因凉水而迅速收缩。每当困意袭身,我便用此种方法提神。
如此过去五天,我的身体仿佛老化成六旬老人的状态。我渐渐感到头晕目眩,总是连连干呕,甚至在寂然无声的办公室里能够清晰听到心脏向各个器官输送血液的声音。我很清楚,身体正在发出渴望休息的信号。然而我却产生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我渴望彻彻底底的筋疲力尽,就如同有人渴望一场交通事故突然降临。
我喝了不知多少杯咖啡,吸了不知多少根烟,几天内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整间办公室半个月的任务。但除了上涨的工资和领导的肯定,我并没能获得其他的什么。看着顺利的工作进展,我没有从中得到多少成就感,却还是止不住地想做下去。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心理状态。不只是别人,连我自己都不知为何要冒着累垮身体的风险拼命工作。时至今日再回想当时,我唯一可以给自己的解释,这是对迟早会来临的崩溃的挣扎。那几天用度日如年来形容绝不夸张,结果也显而易见,我的方法是错的。
后来,我常戏谑说拿自己做了场实验。截至第七天,我总共睡了不到三十个小时。奇妙的是,身体已如碎瓦残垣,意识却依然清醒,不仅能梳理表格,还能大差不差解决复杂的逻辑问题——我的意识和现实之间有一层隔膜,凭借年轻这个资本,我还能让两者保持关联。
而一旦脱离工作,回归到我的生活,则浑浑噩噩俨然行尸走肉。与父母通话时,对方屡次提出疑惑,问我是不是喝酒了,因为实在前言不搭后语。我如实坦白说忙于工作,平均每天睡四小时。不出意外,他们对我一顿斥责,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总之不外乎“是不是不要命了”之类的话。似乎还说了什么过段时间回来看我,记不清了。如果问我刚才的电话是真实还是梦境,恐怕我思索三天都得不出结论。
结束通话后,我站在窗前,俯瞰楼房和街道,只觉得城市的轮廓变得格外模糊,有什么黏稠而浑浊的线条扰乱视线。我趔趔趄趄地乘电梯下楼,叫来网约车,用求生的本能走回公寓。
5
第十天,刚睡醒没多久,我就察觉到身体的异常。明明没有运动,心脏却强而有力地跳动。走在街上,迈开双腿不再是件自然而然的事,犹如坐在不规则摇晃的船上行走。行人和楼房也屡次出现重影或闪烁光亮的现象。揉揉眼睛,却没能好转多少。
走过上千遍的路线,如今却觉得格外陌生。不如说,是借以睡眠不足这一形式发现了不同的感觉。往更夸张了说,像是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充满梦呓和谵语的世界。
坐在办公桌前,我意识到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心率如同失控般或快或慢。靠着仅存的意志撑了一天后,我几乎是以梦游的状态回到公寓。手机收到两条未接来电的提示,来自母亲。时间显示下午,但我没听到,更没力气回电。我只脱了鞋子,就一头栽倒床上。
该怎么去形容睡梦的经过呢?我置身于一片黑暗,想要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是一片虚无的存在,我没有双臂,没有双腿。准确地说,我是静止悬挂在黑暗中。而周遭既不存在形状,也看不见色彩,唯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实打实如固体凝然的黑暗。
我仍有自己的意识。我能感受到意识的反馈,那是无比纯粹的反馈,所有对外界刺激的感受不再通过感官传达,而是直击内心深处。我想要逃离,却动弹不得,唯一的感受只有不可言状的被囚禁的恐惧和绝望,如同电影《虚拟实惊》中的数字监狱。
有很多次,我感觉意识在慢慢下沉,不过多久又慢慢升起。升起的同时,我隐约能听到什么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对彼时的我而言,远处的声音意味着求生的渴望。我涌起发疯般的冲动,但就像一个浑身瘫痪的人试图用扭动脖子来起身行走,不论怎么挣扎都始终停留在原地。
黑暗中,时间不再具有概念。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整天。对我而言,在这儿的每个或长或短的瞬间都充斥着痛苦。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死后的世界,又或者只是意识被困在了身体中。
恢复意识的过程,就像被一双手以光速将我从黑暗中拽出至现实世界。睁开双眼,我只觉终于解脱,拼命扭动身体,却又被几股力量拼命摁住。如此挣扎五分钟,我没了力气,慢慢冷静下来,这才看清自己躺在病房里,脸上戴有呼吸机。
身边的人,除了护士和医生以外,还有两个熟悉的面孔。我费了很多精力认出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母亲在大声叫我的名字,眼眶还挂着泪珠。父亲长长吁一口气,回头向医生说着什么。
我仍处于恍惚状态,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得救了。我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腕,确保还能控制身体。此后,我再无法做出其他动作,即便听得到母亲的声音,我也无法用语言回答,只得挤压喉咙发出“嗯嗯”的声音。
不过多久,困意袭来。我害怕再次回到那片黑暗,我告诉自己不能睡去,然而那困意如同泰山压顶,几乎转瞬之间,我再次沉沉睡去。
6
母亲告诉我,自从那天从公司回公寓后,我已经睡了整整六天。
“给你打了一整天电话都不接,怕你出了什么事,我俩就赶紧坐火车过来了。”父亲说,“一进屋就看见你躺在床上,怎么叫都不醒。”
“后来呢?”我和衣躺在床头,以劫后余生的心态喝着豆浆。
“后来就给你送去医院抢救了啊,医生检查说你都没有意识了。你给我吓坏了你知道吗?”
“下了病危通知书。”母亲补充说。
原来,医生检查过我的血液后,说二氧化碳值太高,是重症,情况很不乐观,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当医生猜测病因时,母亲前去告诉医生,我曾在电话里说过连续加班了十天没怎么休息。医生不可思议地问母亲几天,母亲说十天。
为了尽快确诊,医生把所有检查都做了一遍,最终确定为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虽然看上去与睡着无异,实则为二氧化碳分压升高后导致的意识障碍。若不是父母及时发现,恐怕现在我已经躺在太平间了。
回想刚恢复清醒的那一幕。母亲深呼吸平复了很久,忍着泪水问我身上哪里还痛。我摇摇头,用尽全力回答说很晕。母亲又用哭腔对我说,钱已经转进我银行卡里了,想买什么就跟他们说,千万别再睡过去了;工作也先不干了,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想休息多久都行,大不了他们一直养着我。
我没有告诉父母昏迷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只是用清淡的口吻感慨了一句“能活着似乎还挺不错的”。无论如何,我都不再回到那片既孤单又恐惧的黑暗空间。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时间,身体算是恢复如初,能完成日常所需的动作,甚至还能跑步。但意识仍然如同不稳定的化学物质,总是飘摇到某个空洞的地方。医生说还不确定大脑是否有永久性损伤,如果发现不对劲务必要及时提出。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伏在病房的窗前向外眺望街道发呆时,偶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不确定那是谁。记忆一团乱麻。不到十分钟,病房响起敲门声,母亲前去开门,说了声“你来啦”,接着回头对我说“你朋友来看你了”。
我转身望去,面对女孩的笑容,我愣了几秒,终于在脑子里蹦出“杨霄月”的名字。不得不承认,看到霄月,我的确深刻感受到了那一刻的美好。不如说,诸多值得眷恋的生活细节通过霄月的柔情而弥漫开来。
父母暂时离开,留下我们二人独处。
“你终于醒啦,”霄月放下买来的水果,“有橘子、梨和哈密瓜,不需要我帮你切开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问。
“说来话长啦,看你当时的状态就觉得不对劲。一直没见到你,怕你出什么事没人管,就去你的公寓那找。找到了房东的电话,又通过房东要来你的电话,结果是你妈妈哭着接起来的,说你病了,在医院里,一直没醒过来。”
“啊,状态很差吗。”
“说句不好听的实话,感觉你整个人像个孤魂野鬼的。”说着,霄月剥开橘子,递来一半。“十天前来过一次,那时候你还躺在ICU里,叔叔阿姨都急坏了,几天没睡个好觉。这几天因为忙着搬家,没顾得上过来。前天在微信问阿姨你怎么样了,说你醒了,就过来啦。”
听到这儿,我的心被什么猛然触动了一下。回想发疯似的工作那几天,如今看来的确像着了魔,但不得不说,那不可理解的行为背后又存在带有必然性,而我想要从中证明什么、获得什么。好在到底有所收获。是的,若不是这场病,也许我此刻仍坐在办公桌前,追赶着不知何处是尽头的工作量,也许仍站在街头不知该做些什么消磨时间。
等到出院,我挨个回复了未读信息。公司的同事听说我出院,纷纷发来慰问,领导也劝说让我再休息一段时间,并准备给予补偿。我谢过好意,如实坦白打算辞掉工作。但我没有回家的打算。父母很是不解,说这次能活过来是侥幸,下次不可能还同样幸运。我花了三天时间才说服两人,让他们安心回家,并承诺每天都会短信联系。
送走父母那天刚好是周末傍晚,人们吃过晚饭后陪同爱人和亲人的温旭的时间。走出高铁站,我驾车按照导航到霄月所在的小区门口。小区位于万达商城北边的居民区,站在街头就能看到远处的热闹景象。
等霄月的时间,我点燃香烟,望着寂静的小区,心情竟然异常平静,类似于雨过天晴后风和日丽的宁静。来到这座城市至今,我还未曾体会过这番感触,一种犹如从匮乏转向丰沛的快感。
昨天霄月在电话中问我今后如何打算。我没有过多思考,只回答她:“先去带你吃顿铁板烧再考虑。”虽然只是一时的胡言乱语,眼下想来觉得这个提议相当不错。
正要点燃第二支烟,身后传来霄月的声音。她换上一身相当轻快的衣装,妆容同样惹人怜爱,让我想起初次见到她时内心感情的流动。
一抹灯光照耀在霄月的面颊,那因微笑而半藏于眼眶中的眼眸宛若夕阳下缓缓泛起涟漪的湖面。我定定地注视着她,意识到自己有太多话想对她诉说,想继续随她乘坐公交车,继续听她讲尼比鲁星球的传说。首先,我要决定去哪家餐馆吃铁板烧,再去商城的步行街转转,去看个电影,或者去酒吧喝几杯鸡尾酒——有太多事在等待着我完成。
“还抽呢。”霄月疾步走来,对我慢慢伸开双臂,“来,拥抱一下,为了你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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