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手记 > 正文内容

海象日记 | 德维伊斯下了几滴雨

二向箔2023-07-27 16:35:13文章·手记184

德维伊斯下了几滴雨.jpg

作者/乌冬


阿尔的祖母在德维伊斯已经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她的浴室里还挂着阿尔妈妈小时候用过的澡盆。这里最新的东西是刚刚丰收的野杏、去年冬天落在阿尔卑斯山上的雪、周末带着狗来度假的几个都灵人,以及从远方回来的孩子们。

我们落脚的房子是阿尔的祖父亲手建造的。一幢灰色的小楼,有一个巨大的仓库和两间公寓。一间给阿尔,一间给阿尔的弟弟。两兄弟长大成人以后,也可以做亲密的邻居。他原本是这样想的。谁知道十年前的圣诞节,阿尔从法国带回来一个中国姑娘。他们简单布置了这个山间小屋,度过了一些时光,然后就去了远方。

 

从杭州到德维伊斯需要24小时。但是对德维伊斯来说,24小时算不上什么。这里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地方,后来有时候属于意大利,有时候又属于法国。这些对德维伊斯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阿尔的祖母在战争中失去双亲,被一位严厉但热心的舅母抚养长大。后来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儿子。但是她永远不会失去她的德维伊斯。

我们站在她的露台上,脚下是她的菜园,对面是一山的松树。当清晨的薄雾散去,可以看到松间溪石。只是几年前阿尔上过清漆的窗框,如今又被晒得开裂了。菜园里新种了一种叫“山羊胡须”的蔬菜。除此之外,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我们的女儿一路抱着她的蓝色大象,在飞行中像一袋土豆一样沉甸甸地睡在我们身上,如今终于睡在了她爸爸小时候睡过的地方。她的祖母安娜在集市定做了一个红色带小花儿的毛线姓名牌,布置了她的小床。

在这里,大家都叫她的意大利语名字“cinzia”。“cinzia”有时候还会变成“cici”或者“cicina”,听起来就像这里流淌的山泉水一样清甜。久久不曾谋面的家人,围绕着她,环抱着她,凝视着她,用甜蜜的、软和的、年轻的声音和她说话。

曾祖母做了星星形状的意面,由祖母一勺一勺喂到口中。

可怜的小孩,现在你有祖母了,是不是可以吃胖一点了。

婴儿像一把火炬,在大人们之间传递。只有实在腾不出手的时候,才把她放在一个移动围栏里面,再把围栏放在屋子的正中间。婴儿的新鲜劲儿远远没有过去,在里面兴奋地玩耍。阿尔则蹲下来,摩挲着围栏上的网布,说还能想起小时候自己的脸印在上面的感觉。

 

没有什么地方比德维伊斯更适合谈论过去。或者,在德维伊斯,只有在谈论过去的时候,时间才又开始流逝。阿尔在中国待了太久,开始觉得家里的点心口味太过于甜腻。他的妈妈便说起自己上学时在咖啡里放上四五勺糖的往事——然后是外婆的故事:“但是我的养父母,从来不往咖啡里加糖,好省给我们小孩子吃。”

他们谈论活着的人,谈论死去的人。就像谈论加糖和不加糖的咖啡。反正都要使用过去时。有时候,他们也会提到我的妈妈。很奇怪,在中国亲戚们小心翼翼地避免提起她,在这里倒是相反。阿尔外婆说她常常想到她。我说,我也是。

于是我也和她们说了另一件事。妈妈下葬的时候,天空中下了一分钟的小雨。办丧事的人说这是什么好兆头,我完全不相信。但是当我们刚刚到达德维伊斯,当我们时隔多年再次相聚的时候,德维伊斯的天空中也下了几滴雨。在一无所有的德维伊斯的天空中落下,温柔地拂在我的脸上。

我说那一定是我妈妈吧。她们说,一定是。

 

时间流逝的另一个证据是,孩子们会变得更大,老人会变得更老。当然,时间在老人身上往往是更加残酷的。我们原本要去阿尔的另一位祖母家里吃饭,那是一位精致的老太太,一辈子都在家里做大小姐。现在却只能去养老院里看她了。在疫情中的某一天,她突然放弃了假牙,放弃了行走,放弃了进食和睡眠。最后不得不被安置在全天候有人照料的疗养院里。 

我们去看望她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她坐在轮椅上,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脚上穿着棉鞋。 

她不停地拥抱婴儿,亲吻她的手臂和小腿。但是我残忍地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还有一天,我们在露台晒太阳,听见隔壁传来流行音乐。我记得那户人家有一个热爱滑雪的小男孩,叫弗朗西斯科,大概十几岁的样子,常常和我们一块儿玩。“弗朗西斯科!”阿尔大喊一声,结果叫出来一个长满腿毛的青年。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一边在心里暗暗吃惊,一边又忍不住想: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孩子要长成大人,这么多的大人要过完这一生,难道命运真的有时间顾及所有人吗?

 

阿尔则在担心弗朗西斯科的头发。毕竟他的爸爸很早就秃了。

于是我继续想:难道命运——真的有时间顾及所有人的头发吗?

我不愿继续思考。因为害怕虚无。

我觉得自己坐在一辆熄火的汽车上,这辆汽车又停在一艘巨大的游轮上。我不知道这艘游轮要去往何处。


乌冬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为原创和部分整理自网络,如有侵权务必联系我们删除,保障您的权益,本站所有软件资料仅供学习研究使用,不可进行商业用途和违法活动,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本文链接:http://www.erxbo.com/post/1132.html

分享给朋友:

“海象日记 | 德维伊斯下了几滴雨” 的相关文章

不眠夜

不眠夜

作者/长期新他再次对没有参加我的婚礼表示抱歉,说,下次一定参加。自从签下离婚协议书以后,我就再也没回到房间里睡过觉。有时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件厚衣服就往上盖,有时又像个流浪汉一样蜷缩在地毯上。房间就像是出租给了回忆一样,我不能再次打开,谁也不能侵犯租客隐私不是吗?失眠的时候,我懒得关灯,盯着天花...

黑暗中的龙马

黑暗中的龙马

作者/三三读《西游记》的人,很少有注意白龙马的。他们第二次见面在南京,临近大行宫站——小宁的记忆总是精准无误,摆弄时光便签是她的特长。已入九月,晚夏在无度炙烧中消陨,但小马还穿着短袖。她问小马,不冷吗?小马羞赧地笑了,仿佛让她产生担忧是他的错。他们一路走,她听小马说,江宁织造府就在附近,乾隆六次下江...

只不过打翻了生活的牛奶

只不过打翻了生活的牛奶

作者/文长长亲爱的熊孩子:你好哇!那日中午,吃完饭回到图书馆,发现邻桌女孩给我桌上放了一张纸条和三颗大白兔糖。纸上写着:进退维谷之日,必是别有洞天之时。柳暗花明又一村,姐姐加油!我知道,我上午的难过被她看到了。我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回桌前,用手撑着脑袋,低着头,假装我在刷手机。但,其实那会我的...

两枚戒指

作者/毛利朱昕脖子上的项链很别致,串了两个戒指,一个是光圈,一个有颗三分大的小石头。很少有人会把钻戒挂在脖子上,她戴得很坦然。如果有人问,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毫不隐瞒告诉你:这是两只婚戒。问的人通常会吃一惊:你结婚了?朱昕喜欢搭配诡秘的笑容,回答:我结过。她结过两次婚,尽管在这个时代不算稀奇,也足以引起...

老栗

作者/叶三那段日子似乎总是阴着。白天阴,夜晚也阴,从浅灰渐变到浓黑。时光象开瓶喝了两口然后被忘掉的啤酒,又温又稠,没什么泡沫。我被一些无望的情绪掌握着,挣扎过一阵,之后腻了,人就变得很懒。中午醒来,假如没有工作,便在床上坐着,久久地想,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有时想到傍晚,又斜下去再睡了。我是怎样来到那个...

骨头

作者/走走“有人看到她从女宿舍出来。那时的宿舍,一大间房,睡八十个。几个男青年在路边等着她。他们穿过一片田野,旁边就是劳改营,他们绕到那后面,直奔一片坟地而去。”我能想象,她那时一定是兴奋的,就像她得知自己被推荐上,到卫生院当赤脚医生的时候。在我的想象里,她挥动起了铁锹。而在她的眼前,两幕图景交叉着...

发表评论

访客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