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敬请快乐
作者/伊朝南
虽然要调休,但还是祝大家端午快乐。
1.那些不快乐的端午
白素贞的端午不快乐。
千年白蛇,即便修炼出人形,本质依然是蛇。蛇喜阴凉。端午节又叫端阳节——端起个大太阳晒,蛇遭罪,喜欢不了。偏偏嫁的那个人类老公不懂事,这么热的天气灌她喝酒,酒里还下药,下的雄黄。古有谚语“喝了雄黄酒,百病远远丢”。不是酒厉害,是雄黄有解毒杀虫的功效。白素贞是条蛇,蛇又叫长虫,雄黄酒给得未免太对症,和太阳双管齐下,真是要了命了。
当然了,要的是许仙的命。
白素贞喝了雄黄酒,千年修为敌不过打虫药,现了蛇形,给官人许仙吓得魂不附体,真正意义上的魂不附体。就此酿下祸端。先有“水漫金山,生灵涂炭”,后有“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白素贞和许仙的美好生活一去不复返。
端午节,白素贞不可能快乐得起来。
屈原的端午节也不快乐。
屈原一直都不快乐。作为一个爱国诗人,楚怀王这个昏君爱奸吝小人不爱他。他满腔的爱国情怀、远大抱负,无处投放,只能和他一起葬身汨罗江。
屈原一生著作不少。他在一些诗中表达了对自己未来的安排,比如《离骚》最后一句:“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意思是既然我的理想、抱负无法实现,那就效法彭咸吧。
据传彭咸是殷朝贤大夫,谏君不听,投水身亡。屈原不只在《离骚》里提到他,《思美人》《悲回风》和《抽思》里也有提及。对屈原来说,彭咸是他一心要效仿的先驱。五月初五的投江并非一时兴起。
传说屈原抱石投江后,沿江百姓纷纷引舟竞渡前去打捞,沿水招魂,并将粽子投入江中,以免鱼虾蚕食他的身体。因此才有了端午节赛龙舟和吃粽子的传统。我个人认为,这逻辑稍有漏洞:如果不想让鱼虾蚕食屈原的身体,为什么我们吃了用来喂鱼虾的粽子,而不是去吃鱼虾?
如今我们普遍认同端午节是为纪念屈原而生。也有专家考证,汉魏之前,端午节活动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关于屈原的记载,以此推断端午节的诞生和屈原其实没多大关系。
那和谁有关系?备选人物有伍子胥、曹娥、介子推、陈临、勾践等。名单好长。挑两个排名靠前的讲:伍子胥和曹娥。
虽然和屈原一样,伍子胥也是悲情人物,但他悲情的方向和屈原完全不同。他的理想和抱负是实现过的。
伍子胥性情刚烈,有仇必报。这一点,从他掘了楚平王的墓,鞭尸三百以泄杀父杀兄之愤可见一斑。这样性格的人,被听信了小人谗言的吴王夫差赐死,含冤死前放狠话、整狠活就不足为怪了——他要家人在他死后把他眼睛挖出来挂在东城门上,他要亲眼看着越国军队灭掉吴国。
这夫差能忍?忍不了,于是下令把他尸首用皮革口袋装了,五月初五这天抛进了钱塘江中。
这个事情后续放现在那是典型的爽剧模式:吴国后来果然如伍子胥所预言的那样被越王勾践灭掉。传说夫差羞于在阴间见到伍子胥,用白布蒙住双眼后才举剑自尽。
传说伍子胥被沉江后,尸首却不沉没,而是“随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崩岸”。当地百姓以为他显灵,尊他为“涛神”“波神”“伍神”。每逢五月初五,百姓合力划船,逆流而上,迎接“伍神”。
而曹娥的故事,跟伍子胥有关系。
曹娥的父亲曹盱是巫祝,也就是搞占卜和祭祀的巫师。五月初五迎伍神这天,曹盱在祭祀活动中溺于舜江,不见尸首。十四岁的曹娥沿江哭嚎,昼夜不绝声。十七天后,她也投江了。
百善孝为先,曹娥这孝感天地的故事被写进了《后汉书·列女传》。人们感怀曹娥对父亲的孝心,把舜江更名为曹娥江。
传说曹娥投江五天后,父女二人的尸首浮出水面。女儿怀中抱着她的父亲。我猜这个后续和伍子胥被称为“伍神”的传说一样,更多表达的是一种人心所向的寄望。
曹娥不如屈原和伍子胥出名,伍子胥的悲剧又不如屈原来得那么憋闷彻底。但总的来说都是悲剧。不像《白蛇传》这种神话故事,许仙死了,白素贞可以法力通天救他回来。即便不能相见,念想在,希望就在,悲剧也就没那么悲了。屈原、伍子胥和曹娥不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真实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世人再舍不得,死而复生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所以悲剧就只能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无论是屈原、伍子胥还是曹娥,他们故事的后半段基本都附着了一些人们的想象进去。想象当时的民众会被屈原的爱国情怀感动,想象死掉的伍子胥依然不减枭雄本色,想象曹娥在水底找到了父亲的尸体,父女团聚。而端午节跟他们扯上关系,大都是因为这后半段的想象。
近几年有人提议,端午节不能说端午快乐,要说端午安康。原因是既然为纪念屈原,说快乐,就显得不大得体。然而纪念人物说,只是端午来源的众多说法中的一种。
2.端午的另一种来历
端午节的来历,官方说法是,源于自然天象崇拜,由上古时代祭龙演变而来(百度百科)。
说自然天象崇拜也有据可依。除开吃粽子和赛龙舟,端午节还有佩戴香包、门上插艾草的习俗。古有俗语“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另外,就像许仙给酒里加雄黄一样,在我们老家汉中也有端午节吃煮大蒜以祛病祛邪气的习俗。
这些风俗,都跟驱邪避毒有关。《诗经·国风·豳风·七月》里写“五月螽斯动股,六月莎鸡振翅,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就是说农历五月起,时令到,蛰伏良久的虫子们开始出动了。百虫既醒,人们当然要相应作出一些防范措施。
另有闻一多曾写文章(《端午考》《端午节的历史教育》)提出,端午节是古百越族举行龙图腾崇拜活动的节日,仪式中,粽子投入江河水里祭祀龙神,而竞渡则用龙舟。当时龙是吴越民族的图腾,后来演化成全民族的图腾崇拜,端午节也顺势被推广开来。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端午节起源于“恶月恶日”(张心勤《端午节非因屈原考》)。汉代北方古人认为五月五日是“恶月、恶日”,且有“不举五月子”之俗,即五月五日所生的婴儿无论是男或是女都不能抚养成人,一旦抚养则男害父、女害母。甚至出现了“五月到官,至免不迁”,“五月盖屋,令人头秃”等说法。
学者们考据起来很疯狂,范围甚至不仅仅局限于端午节是不是为了纪念屈原,就连屈原这个人物是不是存在也被质疑。而质疑的依据是,屈原如此流光溢彩的人物,在汉代司马迁的《史记》之前,却没有任何相关记载,这很不合逻辑。
看到这个质疑,我内心是崩溃的。不敢深究。深究下去万一是真的,我该不快乐了。如果屈原不存在,那我读的《离骚》《天问》《招魂》《九歌》,小学生都会背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都是谁写的?
不过,中华文明历史悠久,文化上,书面记载又经历过焚书坑儒的断代,越久远的历史考证起来越困难,只能靠学者专家们凭借他们对历史的深耕、挖掘,尽可能地还原。很多如今我们认为是常识的历史知识,深究起来实际上都别有洞天。众说纷纭,难免的。
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真相往往不在于考据,而在于相信的意愿。当今社畜,也没有太多精力关心这些,能放假的节日就是好节日、值得高兴的节日。毕竟在各种压力和“卷”之下,放假是为数不多能让上班族们感受到快乐的事。
且不说现如今,即便古代,许仙的药铺端午节不也放了半天假,电视屏幕里,老板伙计个个乐得见眉不见眼。发展到今天,放假了不让说快乐。不是明摆着要求大家口是心非?
3.赛龙舟和咸口粽子
所有关于端午节说法里,我最认同的是端午节发源于南方。因为有河道才能赛龙舟,产米才会吃粽子。
作为一个在内陆长大的人,说来惭愧,粽子虽然从小就吃,但第一次现场看赛龙舟,是参加工作之后的事了。
有年西安市房企协会组织龙舟大赛。各地产公司摩拳擦掌。我们公司从赛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请了体院的学生当外援。本来只请了几个,练几天之后,除了船头击战鼓的队长是本公司员工,其他全换成了外援——划龙舟是体力活,非专业运动人员,尤其是整天坐办公室的人,还真有些吃力。
那位当上了龙舟队队长的同事恰好出自我们部门。小伙子高个子白皮肤,有天操练完回来,说胳膊腿一碰就疼——晒伤了。我拿出些晒后修复和防晒喷雾之类的给他,说:“一般红完了会黑几个度,不过你们男生黑点儿不碍事。”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晒完只红,不黑。”当时我就送了一个“呵呵”给他。一两个月过去,人家果然红完就白了回去。像我这种一晒就黑,黑了再也捂不白的人,简直不要太羡慕。
龙舟大赛是在端午节假期举行的,汉城湖上。公司要求全员参与,还给发了统一的印着公司logo的T恤和小旗子。比赛当天,现场观众大多来自参赛公司。其他公司大都跟我们一样,有统一的服装和扛旗人。河道两边的观众席上,泾渭分明地各自抱团。
开场,致辞,各公司自己排的节目在轮船上巡回表演之后才是龙舟赛。放假期间还被迫参加公司团建是很恼人的一件事。但这天的活动格外有端午节氛围,场面也挺像样,锣鼓喧天,热热闹闹,龙舟赛对我来说又很新鲜,心情登时好起来。别人还在座位上坐着,我早早冲到栏杆边上占据有利位置,比赛一开始就鬼吼鬼叫,喊着公司名字给自家队伍加油。
最后我们得了第二名。
我跟同事说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毕竟请了专业外援。同事讲,赛龙舟,击鼓的人是核心。我们至少核心领头人还是自家的,第一名那队,全是外援。
我因此得到一个结论:这种比赛,老老实实只派员工参赛的队伍,是拿不到名次的。
要说拿到名次有什么用?实话说,没用。但集体荣誉感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当你被环境和氛围包裹着身处其中的时候,它能让人产生一种很亢奋的,来路不明的骄傲情绪。这种情绪,对一个团队来讲,很重要。所谓凝聚力的来源。这也许是公司哪怕花钱请外援,也要拿个好名次的原因。
除了看龙舟赛,我第一次吃肉粽也是参加工作以后。
在我的认知里,粽子只有三种:豆沙粽、红枣粽和白米粽。都是甜口的。当听说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把粽子做成咸口的,就感觉简直不可思议。粽子哎,怎么能是咸的,咸的还怎么沾蜂蜜,沾白糖?
直到有一年公司发端午福利,粽子礼盒里摆的是鲜肉粽和蛋黄粽。我觉得很丢脸,咸粽子有悖于我们的生活习惯,不适合拿去送人,就自己煮了吃。吃之前是抱着一种“委屈我一个,幸福其他人”的心情。吃完之后,我的人生观颠覆了!
这么好吃的粽子为什么我长这么大了才吃到?
有人说人童年建立起来的口味很难改变。这条准则在我这里,似乎不大灵光。
自此,我接受的可不仅仅是咸口的粽子。当我听说这世界上还有甜口豆腐脑的时候,也能处变不惊了。虽然从没尝试过,但内心充满尊重。
4.关于端午的记忆
小时候端午节不放假。不放假却不影响节日气氛。甚至那时候的端午节比现在氛围还要浓一些。天气刚有热的迹象,女同学们便攒了五彩丝线绑在手腕上。五月初五只是一天,这五彩丝线一绑,至少半个月。我也不懂手腕上绑五彩丝线什么讲究,只觉得好看,也跟风买了各色的线攒成一股系上。
除了五彩线,还有各种式样的香包。香包通常是长辈们送的。端午前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空气中都是香包散发出来的药香气。端午节是所有传统佳节里“味道”最浓的,也是唯一一个在夏天的节日。树木成荫,瓜果成熟,天气逐渐炎热,裹在身上束缚手脚的衣物变少,人也分外精神起来。
除了粽子,关中人还有端午节吃糖糕的习惯。
小时候我爸妈开饭馆,到端午这天,饭馆里其他小吃只是象征性地准备些,主要精力都放在糖糕上。凌晨起来搅面,备糖馅,天没亮就起火,架油锅开始炸。即便如此,到七八点钟我去上学的时候,摆放糖糕的架子上依然是空的——炸的速度赶不上卖的速度。队伍长长的一溜顺路边排着,爸妈带领着店里的主力干将们,站在大炉子和油锅旁,汗流浃背,有说有笑。揉面的揉面,包的包,炸的炸。油锅里也格外热闹,“滋啦啦滋啦啦”地响。
有的顾客急性子,指挥负责炸糖糕的人:“这个能翻了,快,快,不然那面该炸焦了。”
被指挥的人不时侧下脸,把汗水在脖子上挂的毛巾上蹭一下,笑呵呵应付:“我心里有数,都能翻到,保证不会让你吃到焦的。”
刚炸的糖糕要在铁架子上稍稍滤了油才拿纸包了放在塑料袋里卖给顾客。有人拿到糖糕,顾不上烫,左右吹吹,一口咬下去,咬得酥皮“咔嚓”地响,引得排在后面的人直张望。
虽然糖糕热的时候最好吃,但酥皮里裹的糖馅被高温炸化了,吃太急的话,难免烫到嘴。我每每看到急不可耐的人,都替他们捏把汗。但大家似乎都吃得挺有经验,没听说谁被烫伤过。
也有恰好赶上周末的端午节。这种时候我也会被派上用场——负责收钱。买糖糕的队伍里有班上同学的家长。爸妈一边忙着,一边跟人家寒暄。我爸好客好面子,人家拿到糖糕要给钱,他就笑着嚷:“不用不用。”对方会说:“你们开门做生意的,不收钱像什么话。”大人们还兀自客气着,钱已经被我接过来握在手里了。
我爸过后教育我:“谁的钱你都收,以后班上还有同学跟你玩儿?”我回嘴:“我朋友多得很呢。”这是真的。即便是关系好的同学来我家饭馆吃饭,我也收钱。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从没因为这个影响过关系。
买糖糕的队伍里也有我老师。这种时候,出于对我的了解,我爸会一边跟老师客气,一边走过来打我蠢蠢欲动着要伸出去的手。老师瞅着空隙,把钱塞我怀里,转身就走。我小学时期的老师是跟班走的,不光爸妈认识,店里的伙计们也都认识。平时人少的时候老师来买饭,钱拿手里互相推让一会儿,老师就连钱带人被推了出去。但端午节这天毕竟那么多人看着,老师要维护老师的体面。
我那时也就十岁左右,站在油锅旁收钱,有熟客就跟大人开玩笑:“你们这是雇佣童工呀。”爸妈对我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很满意,带点骄傲地回他们:“你别看我们这个童工,定个正经劳力呢。”
糖糕卖到十点多,基本就没大有顾客了。大家撤油锅,封炉子,洗涮规整炸糖糕用过的各样物什。我妈煮一锅蒜和鸡蛋摆桌上让大家吃,我特别讨厌吃这个,但为了辟邪虫,爱吃不爱吃都得吃两口。
这天大多数人下午都会回家吃饭,饭馆后半日生意很淡,相当于停业。我们自己也恰好过个节。粽子通常是买的。这天也会比平时多炒好几个菜。大家从凌晨忙到半晌午,到吃饭时终于可以歇下来,围成一桌坐下,会不会喝酒的都要喝两口黄酒,驱邪嘛。我是小学生,按说不该喝酒,但也得喝。
在喝酒这件事上,我父母管得可以说是格外粗放。夏天的傍晚我爸有时吃烤肉喝扎啤。只要我在,他总会分我一把烤肉,再拿个小碗给我倒上一点啤酒。肉我是很爱吃的。酒,一开始喝不惯,后来竟逐渐咂摸出味道来。但夏天嘛,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那么早就喝酒,我却从没真正喜欢过喝酒,尤其是啤酒。我爸去世很多年之后再回想,那时候我渐渐咂摸着喜欢上的,不是酒的味道,是和他对坐在我家饭馆门前,边下跳棋边吃肉喝酒的惬意。
所以夏天,对我来说,多长都显得短。尤其在回忆里。
在几个传统节日里,我最喜欢的是端午。原因说来简单,因为小时候的记忆。
记忆里的这天有忙碌,有劳顿,有丰收,也有休闲、犒劳,以及节日的仪式。最重要的是,有快乐。似乎所有和人生“付出就有回报”相关的积极面,都在端午节这一天里包含着。
然而快乐是易逝的情绪。越长大,快乐越稀缺,它逐渐演变成一种能力——在疲惫的生活中拨开缝隙,拥有片刻喘息。这片刻喘息,是漫长人生的支撑。因而“祝你快乐”绝对是一个充满善意和能量的祝福。我才不要被那些宏大的提倡缚住手脚,该让快乐到达的时候嘴里打着绊子说,端午节……安康。我要说,端午节快乐。敬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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